
创作声明:本文情节均为虚构故事,所有人物、图片、地点和事件均为艺术加工,与现实无关。
本文借虚构故事传递积极价值观,呼吁读者遵纪守法,弘扬友善、正义等正能量,共建和谐社会。
1986年6月27日。
那一场轰轰烈烈的高考,终于落下了帷幕。
机关大院附属高中的校门口,高高地挂着一条横幅。
横幅上的字,格外醒目:“热烈庆贺我校杰出学子裴延洲,689分斩获北京市状元!”
裴延洲填完了志愿,被一群穿着蓝布衫、解放鞋的同学簇拥着,慢慢走出学校。
他的神情,还有些恍惚。
他怎么也没想到,自己死后竟然重生到了高考填报志愿的这天。
就在他有些失神的时候,一道冷冽的嗓音突然响起,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“发什么愣呢?我妈让我来接你,赶紧过来。”
裴延洲猛地转过头,望向说话的女人。
他身侧的手,微微攥紧。
“谢婉君……”
眼前的女人,眉眼清冷。
一头齐肩短发,显得干净利落。
她穿着一身85式空军制服,身形窈窕。
此刻,她正站在那辆BJ - 212军用吉普车前,整个人分外美丽夺目。
上辈子,他痴念着邻家姐姐谢婉君。
为了她,他跟着考上了北航。
为了她,他成了一名飞行员。
就这么,他缠了谢婉君一辈子。
可谢婉君呢,宁愿一辈子不结婚,都不肯嫁给他。
求而不得,他生生把自己逼出了皮肤饥渴症。
他等了谢婉君一辈子,也被这磨人的病折腾了一辈子。
无数个难捱的夜晚,他只能抱着没有她气息的被子,苦苦熬着。
重来一世,他再也不想忍受那种蚀骨发痒的滋味了。
谢婉君,他不敢再缠着了。
“还不上车?难不成要我请你?”谢婉君单手打开车门,一脸不耐地催促着。
裴延洲赶忙收敛心神,上了车。
上车后,收音机里传来字正腔圆的声音,正在播报着裴延洲的成绩。
谢婉君瞥了他一眼,认真地叮嘱道:“你既然非要跟着我上北航,那假期就不能松懈。每天都要加强体能锻炼。”
裴延洲刚想开口,谢婉君又接着说:“我给你报了夏令营假期训练,你明天收拾东西过去。”
裴延洲连忙说道:“不用去夏令营,我其实没有报考北——”
“刺啦”一声,谢婉君猛地踩下刹车,打断了裴延洲后面的话。
裴延洲嘭地一声撞上车窗。
他扭头一看,却见谢婉君一脸冷声质问:“暑假两个月,你不去夏令营难道还想留在家缠着我?”
裴延洲只觉得自己剧烈的心跳,被谢婉君这一眼冻得几乎停止跳动。
接着,又听女人警告说:“虽然你我没有血缘关系,但你十五岁告白时我就说过,我永远是你姐。”
“而且,我和张凯程已经打算跟组织递交结婚报告,你最好懂点分寸,把不该有的心思收起来。”
裴延洲的心瞬间收紧。
张凯程是军区卫生院的军医,上辈子谢婉君也提过要和张凯程结婚,但是被他绝食逼迫,搅合了他们的姻缘。
如今,他已经知道错了,这辈子,他决定成全她们。
半晌,裴延洲才艰难地咽下喉间的苦涩,挤出一句:“对不起,姐,我以后一定断绝不该有的心思。”
话落,谢婉君有些意外。
她看向裴延洲的目光,终于温柔了少许。
“三年了,你终于知道称呼我一句‘姐’,懂事了就好。”
说完,吉普车重新启动。
裴延洲坐在车里,心里乱成了一团麻。
他不敢再看身旁的谢婉君,只能一直扭头,望着车窗外那挺拔的胡杨树,还有错落的红砖瓦房。
刚刚,他其实只是想找个机会告诉她,自己这次填报志愿,并没有选择北航。
而是填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南科研大学。
以他的分数,被西南科研大学录取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。
按照上辈子的时间线,最多再过一个来月,他就要去学校报到了。
不用谢婉君警告他,这辈子他也会离她远远的。
那种皮肤饥渴症带来的折磨,实在是太难熬了……
两人一路上都没再说话。
等到抵达军委大院的时候,裴延洲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快僵掉了。
刚一下车,门前就有个邮递员迎了上来。
邮递员从二八大杠前面的藤筐里,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。
他笑着把盒子递给谢婉君,说道:“您就是特飞队谢队长吧?这是署名为裴延洲的同志送给您的梅花牌情人表,请您签收一下。”
这话一落,谢婉君那凌厉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。
裴延洲就像被定住了一样,僵在原地,动也不敢动。
他心里清楚,这梅花牌情人表在北京可是风靡一时。
上辈子高考前,他为了买到这表,在百货大楼外排了好几天的长队,还花光了自己全部的零花钱,才好不容易订到两块。
当初他想着,等高考结束自己成年了,就再跟谢婉君告白一次……
邮递员走后,谢婉君立马冷着脸,把装手表的盒子狠狠砸到裴延洲手上。
她生气地说道:“情人表,亏我还信了你的话。你要是再搞这些歪门邪道,我们连姐弟都做不了,赶紧拿去退了。”
谢婉君这避如蛇蝎的态度,和上辈子一模一样。
裴延洲的手被砸得生疼,可他的心更疼。
他颤抖着捏紧手表,用尽力气才压下心里的痛楚。
然后,他抬头挤出一个笑,故意撒了个谎:“姐,你误会了。我知道你有了喜欢的人。”
说着,他用生平最好的演技,笑着把手表递给谢婉君,接着说:“这是我送给你和姐夫的新婚贺礼。以前是我不懂事,从今以后我一定只把你当成亲姐姐。”
谢婉君听了裴延洲的话,却并没有缓和脸色。
她依旧一脸怀疑地说:“你能这样想最好。”
说完,她便上了车。
吉普车发出一阵轰鸣,然后疾驰而去。
裴延洲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。
直到屋里的摇铃电话响起,他才回过神来。
电话是谢伯母打回家的。
谢伯母在电话里说道:“延洲,恭喜你取得了好成绩。可惜我和你谢伯父最近忙任务,赶不回去了。你要做什么就叫婉君好好陪你。”
她又接着说:“你们的关系一直很要好。小时候你生病啊,怕黑啊,都是婉君才能哄得住你。把你交给她,我们也放心。”
裴延洲听了,有些怔然。
他想起自己爸妈在他8岁那年接了秘密任务,就把自己托付给了谢家。
可谢伯父谢伯母也很忙。
谢婉君这个邻家姐姐比他大5岁,他几乎是谢婉君一手带大的。
在学校里,总有那么几个调皮捣蛋的家伙,对着裴延洲恶狠狠地骂他是拖油瓶。
那难听的话语,像一把把尖锐的小刀子,直直地刺进裴延洲的心里。
他又气又委屈,却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咽。
就在他满心难过的时候,谢婉君冷着一张脸出现了。
她眼神犀利,快步走到那些欺负裴延洲的人面前,大声地质问:“你们凭什么这么说他?”
那些人被谢婉君的气势吓得瑟瑟发抖,低着头不敢再吭声。
谢婉君拉着裴延洲的手,温柔地说:“别怕,有我在呢。”
从那以后,谢婉君每天都会挤出时间陪着裴延洲看书学习。
她会耐心地给他讲解那些难懂的题目,还会鼓励他说:“你很聪明,只要努力,一定能行的。”
有一次,裴延洲生病了,烧得迷迷糊糊的。
谢婉君心急如焚,一刻也不敢离开他的身边。
她一会儿用湿毛巾给他敷额头,一会儿喂他喝水吃药。
整整一个晚上,她都没有合眼,就那样守在裴延洲的床边。
电话挂断后,裴延洲缓缓地回到房间。
他的目光落在书架上,那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。
从小人书《葫芦娃》到《祖国科研》,一本本整齐地排列着。
裴延洲走过去,轻轻地拿起一本书,翻开一看,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谢婉君的阅读笔记。
那些笔记,有的是对书中内容的感悟,有的是对裴延洲的鼓励。
从8岁到15岁,整整七百多本书,每一本都承载着他们这七年的全部记忆。
曾经,这些书是裴延洲心头的宝贝,他总是小心翼翼地保存着。
可是现在,他却在想,在谢婉君那里,陪着他的这7年恐怕是黑历史吧?
他决定离开,不想再让这些书碍她的眼了。
裴延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开始动手把书都分门别类地叠好。
他一边叠,一边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,心里五味杂陈。
这一忙,就忙到了深夜。
他随便吃了点晚饭,就打算去洗澡休息。
可谁知道,洗到一半的时候,浴室的水龙头突然不出水了。
裴延洲着急地拧了拧水龙头,可还是一点水都没有。
他看了看时间,已经半夜十一点了。
这个时候再叫人来修也不合适,唯一的办法就是去隔壁谢婉君的房间洗澡。
可是他不敢,他知道谢婉君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。
这三年来,只要他在家,谢婉君就都住部队宿舍,从不晚上回家。
裴延洲犹豫了半晌,看着身上快要消掉的泡沫,一咬牙,还是迈进了谢婉君的房间。
洗完澡后,裴延洲随便套了件背心就准备离开。
谁知,他一开门,就迎面撞上了谢婉君。
两人四目相对,谢婉君的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愤怒。
她当即背过身,冷冷地呵斥道:“裴延洲!你疯了吗?大晚上穿成这样在我房间干什么!”
“嗡”的一下,裴延洲吓得脑袋一片空白,语无伦次地解释道:“不是的,对不起,我浴室的水龙头坏了,我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他突然感觉大腿一阵刺痛。
低头一看,大片红疹迅速浮起,伴随着神经传来的尖锐刺痒,他惊恐地僵住了。
这分明是上辈子皮肤饥渴症发病的症状!
“……怎么会这样?”裴延洲惊恐地自言自语道。
他无措地往后退了几步,想起上辈子医生说的话,他的皮肤饥渴症是心理疾病。
是他想要被谢婉君疼爱,被她拥抱,但最后求而不得才会发病。
可他现在明明已经决定放弃谢婉君了啊……
深入骨髓的刺痒一阵强过一阵,逼得裴延洲难以呼吸。
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,仓皇间“嘭咚”一声跌倒在地。
听到动静,谢婉君身形一晃,下意识想要回头。
但她还是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,只是把手上的外套扔到裴延洲的脚边,冷冷地说:“行了,赶紧穿上衣服回你自己房间。”
等了半天,身后都没有动静。
谢婉君这才转过头,却见裴延洲缩在墙角,早就惨白了脸,昏迷过去了。
“裴延洲!”谢婉君惊呼一声,再顾不得男女有别。
她一个箭步上前,将裴延洲扶起。
昏沉间,也不知道过了多久。
裴延洲从昏沉中猛然惊醒,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卫生院。
天已经亮了,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上。
病房外,医生的对话正清晰传来。
“谢队长,我们初步诊断,你弟弟得了心理性皮肤饥渴症。”医生严肃地说。
“这病发作不分场合,不分时间,一旦发作不是蚀骨的痛就是刺骨的痒,非常折磨人。”另一位医生补充道。
闻言,
屋内的裴延洲原本正坐在床边,手中的动作瞬间顿住。
他微微侧头,耳朵不自觉地竖起,似乎在等待着接下来的对话。
随后,
就听谢婉君那清冷的声音响起,询问道:“这种病能治好吗?”
医生推了推眼镜,认真地说道:“可以治。
刚刚听你说,你触碰患者之后,他的红疹就消退了。
这说明你的陪伴和安抚对治疗他这个病有效果,我建议你多陪陪他。”
医生稍微停顿了一下,又接着说:“另一种办法就是药物脱敏治疗。
不过药物治疗有副作用,常常会伴随失眠、呕吐,甚至休克的情况。
治疗的过程会很痛苦。”
话音还没落,
谢婉君毫不犹豫地打断医生的话,说道:“就给他选药物治疗。”
谢婉君这毫不犹豫的选择,
像一把尖锐的针,刺痛了裴延洲的心。
他没想到,谢婉君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讨厌他。
裴延洲的手不自觉地拽紧了被单,试图平息胸口那股闷堵的感觉。
过了一会儿,
谢婉君走进了病房。
此时的裴延洲正靠坐在床头,
床单上汗湿形成的褶皱还没来得及被抚平。
谢婉君看了一眼裴延洲,没有多留的意思。
她弯下腰,轻轻地放下一本《飞行员基础备要》,还有一个本子和一支笔。
然后轻声说道:“队里还有事,我待会儿要走了。
你好好养病,无聊了就多看看书。”
两人的视线交汇,
谢婉君的眼中只有淡漠,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。
交代完这些,
谢婉君也不等裴延洲开口说话,
她就快步朝着病房门口走去,
那急切的样子,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,生怕被裴延洲纠缠。
病房里的空气渐渐归于寂静。
良久,
裴延洲苦笑了一声。
他缓缓地拿起笔,翻开了本子。
还有一个月,他就要去西南科研大学校报到了。
在去学校之前,他不想再继续被皮肤饥渴症困扰。
他心里清楚,对谢婉君的痴念,是他发病的原因。
要治好病,那就必须斩断这段痴念,戒断谢婉君。
下定决心后,他一笔一画地写下——
戒断谢婉君,自救训练第1天,倒计时离开第29天。
裴延洲从医生那里领了脱敏治疗药,
然后自己一个人回了家。
进到房间后,他把药放在桌子上。
接着,他找来一个纸箱子。
他要把昨晚分门别类叠好的书,抱出去捐了。
那七百多本书,堆在角落里,看起来还真不少。
裴延洲一趟一趟地搬着书,
每一趟都累得气喘吁吁。
他足足忙活了一上午。
等他把最后一叠书抱下来的时候,
他的手忽地脱力一滑,
整个人朝前扑倒。
裴延洲惊呼一声:“啊!”
他以为自己会滚下楼去。
可下一瞬,
却被一只柔软温暖的手扶住了。
他仰头一看,
就对上了满头汗水、神色焦急的谢婉君。
谢婉君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,
胸膛剧烈地起伏着,
看样子像是匆匆赶回来的。
谢婉君一开口,就是训斥:“生病了不好好治,瞒着我私自离开卫生院。
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?”
谢婉君深吸一口气,又接着说:“裴延洲,没有谁有责任一直照顾你。
你要是再折腾自己博求关注,就干脆离开这个家。”
话音一落,
放在裴延洲手腕上的手臂骤然抽去。
可谢婉君的这话,刺进裴延洲的心里,
却叫他升腾起一股难耐的蚀骨痒。
他被刺激得发病了。
裴延洲忍受着皮肤上传来的钻心刺痒,
他的身体颤抖着,从口袋里掏出一联药。
他扣开铝箔,当着谢婉君的面干吞了下去。
苦味在口腔里散开,
那苦味刺激得他双眼泛红。
他缓缓仰起头,目光直直地与谢婉君的冷漠对视。
难堪的情绪涌上心头,他还是扯出一抹苦涩的笑,说道:“我真的没有博求关注,你放心,我比你更希望能治好病。”
其实,如果可以的话,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得病。
这么想着,他俯下身,伸手将地上散乱的书一本本捡起。
在谢婉君的注视下,他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旧书回收站。
他把他和谢婉君十年来的回忆,就这么全部送了出去。
返回家门,脱敏药的副作用渐渐涌上心头。
胃里一阵恶心感翻滚,他赶忙捂着肚子,加快脚步走向房间。
谁知,进了大门,他却惊讶地发现谢婉君竟然还没走。
裴延洲本以为自己会被无视,就像往常一样。
可她却放下手中的钢笔,站起身,朝他走了过来。
裴延洲满心疑惑,难道是因为自己刚才当着谢婉君的面吃药,终于让她相信,自己不会再纠缠她了?
却见谢婉君递给他一张计划表,说道:“生病了就好好治,你既然待在谢家,我也不好不管不顾。”
她顿了顿,又接着说:“更何况,你要当飞行员,体能训练可是一个大关卡。这段时间,你跟着体能计划表好好训练。”
她把计划表递给裴延洲后,迅速收回了手。
末了,她又补充了一句:“等到了北航,我不会再管你。”
裴延洲接过计划表,看到上面很详细。
就算不去北航读书,这计划表他也确实需要。
他忍着身体的难受,虚弱地笑笑,说:“谢谢,但我不会到北航麻烦你的,因为我考的学校是……”
他话还没说完,却又被谢婉君打断了。
谢婉君说:“其他的事就不用说了,我这段时间忙,不回来,你有事就去卫生院。”
裴延洲脸上的笑瞬间有些挂不住了。
他明白,谢婉君这是让自己不要去麻烦她。
他捏着那张薄纸,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,咬牙应道:“知道了。”
话落,他转身上楼回了房间。
关上门后,胃里的恶心就再也压不住了。
他脚步踉跄地奔到洗手间,剧烈地呕了出来。
等缓过来后,后背的衣物全被汗水浸湿了。
他艰难地扶着墙面走回床边,看着手边放着的“自救训练”本。
上面写着:【戒断谢婉君,自救训练第1天,倒计时离开第29天。】
这才第一天,确实有些难熬。
但他相信,只要坚持下去,他一定会消弭不该有的痴念,迎接新的人生。
接下来,裴延洲每天都会按时吃药。
他把谢婉君制定的体能训练计划挂在大厅的墙上。
每完成一天的锻炼,裴延洲就会认真地划掉一天。
他偶尔还会应邀和高中同学出去聚会。
大家聚在一起,聊聊天,为将来的大学生活做准备。
一眨眼,十天过去了。
计划表上的空白格,只剩19个。
也是他戒断谢婉君,自救训练第11天。
今天,裴延洲应邀出门。
一个同样报考了西南科大的女同学,约他去百货大楼选开学用的东西。
见面时,女同学有些紧张地递给他一瓶北冰洋汽水。
然后,她紧张地搭话。
“裴同学,”一个女同学满脸好奇地说道,
“大家都知道你从小就拿姐姐当榜样,
原本都以为你要跟着谢队长去北航读大学呢,
没想到咱俩最后竟然报了同一所学校。”
女同学顿了顿,脸颊微微泛红,接着说:
“其实我一直都很欣赏你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一道冷冽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她:
“裴延洲,你不好好治病锻炼身体,
却有心思和女同学逛街?”
裴延洲猛然回头,
瞬间对上了谢婉君那冰冷可怕的眼神。
而她身边,还站着抱着玫瑰花的张凯程。
女同学被谢婉君黑如锅底的脸色吓得不轻,
她慌慌张张地说道:“我……我先走了。”
然后匆匆忙忙地跑开了。
裴延洲有心想要解释一句,
嘴巴张了张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这时,张凯程亲昵地拍了一下谢婉君的手臂,笑着说:
“瞧你,把你弟弟的对象都吓走了。”
随后,他扭头看向裴延洲,热情地说:
“延洲,你就是婉君那个黏人的弟弟吧?
我是张凯程。很抱歉吓走了你朋友,
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?”
裴延洲下意识地看向谢婉君,
但她依旧冷着脸,神色十分不悦。
裴延洲心里想着:也是,
她和张凯程约会,怎么会乐意带他这个电灯泡呢?
于是,他摇摇头,低声拒绝道:“不了,我去百货大楼有事。”
说着,他就朝着女同学离开的方向走去。
可刚跨出步子,却被谢婉君一个箭步上前,拽住了手。
谢婉君板着脸,严肃地说:
“凯程是你未来的姐夫,
他第一次邀请你看电影,不要让他扫兴。”
裴延洲心口一寒,
十五岁以前,无论什么时候,
谢婉君都会把他放在第一位,
而不是像现在这样,强迫他去讨另一个男人欢心。
他沉默了一会儿,最终还是跟着谢婉君,一起去了大华电影院。
观众厅里,灯光昏暗。
裴延洲拿着票根,眯着眼睛,
借着那微弱的灯光,勉强看清翻折木椅上的喷漆红字,
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座位。
他和谢婉君之间隔着一个过道,
谢婉君的另一侧就是张凯程。
裴延洲看着这样的座位安排,心里想着:
三个人一起看电影,怎么看他都是多余的那个。
很快,灯光全部熄灭,电影开场了。
这是一部新上映的文艺片,
主要讲述了一对自由恋爱的男女,
分分合合最终修成正果的故事。
尽管裴延洲极力控制着自己,
不想去听,也不想去想,
可张凯程的话还是飘进了他的耳朵——
“婉君你看,主角们的草坪婚礼多浪漫,
等我们以后结婚了,也穿婚纱和西装、办这样的婚礼好不好?”
灯光微弱,裴延洲看不清谢婉君的神色,
但她带着笑意的声音却听得十分清晰。
谢婉君温柔地说:“好,都听你的。”
这是一种,他15岁之前最熟悉的温柔。
他甚至能想象得到,
谢婉君笑起来那坚冰融化的温柔模样。
接着,张凯程又说:“到时候我们要邀请好多亲朋好友,热热闹闹的。”
谢婉君回应道:“嗯,把大家都请来,一起见证我们的幸福。”
两人你一言我一语,低声规划着以后的婚礼。
裴延洲心里却像针扎一样疼。
手臂上又控制不住泛起了刺骨的痒,
但他死死抿着唇,强忍着没吭声。
他告诉自己,再忍一忍,熬过这一阵,很快就过去了。
终于,“剧终”两个字缓缓出现在屏幕上。
观众厅的灯光随之重新亮起,柔和的光线逐渐驱散了黑暗。
电影后半段到底讲了些什么,裴延洲完全没有印象。
他整个人瘫坐在座椅上,汗水不停地从额头冒出,浸湿了头发。
浑身就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,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。
观众们陆陆续续地往外走去,人群在狭窄的通道中缓缓移动。
不停有人从他身边经过,偶尔还会有意无意地磕碰一下。
裴延洲下意识地躲避着,只觉得手臂上的刺痒感越发剧烈起来。
那刺痒就像无数只小虫子在皮肤下蠕动,叫他控制不住地颤抖。
谢婉君终于注意到了他惨白的脸色,原本温和的面容瞬间变了。
她急忙就要伸手来扶他,脸上满是担忧:“你怎么了?是不是又不舒服了?”
可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裴延洲的前一秒,张凯程突然冲了过来。
他一把拽住谢婉君的手,脸上带着自信的神情说道:“婉君,你不是跟我说,延洲得了皮肤饥渴症吗?我是医生,你相信我,他这个病多接触人对治疗有帮助。”
听到这话,谢婉君原本伸出的手又缓缓收了回去。
裴延洲低着头,眼神中满是失落和难堪,觉得像是被张凯程狠狠打了一巴掌。
他心中一阵无地自容,没想到,谢婉君居然连这么私密的事情都会和张凯程说。
他再也忍不住了,赶紧找了个借口:“我去上厕所。”
裴延洲踉跄着跑到厕所,脚步有些不稳。
拧开水龙头,冰凉的凉水“哗哗”地流了出来。
他将双臂伸到水下,用凉水大力地冲洗着。
天花板上垂下的灯泡,散发着昏暗的光,光线有些微弱。
那昏黄的光照在水磨石地板上,只能隐隐约约看清人模糊的影子。
但即便如此,裴延洲还是从那模糊的影子中看出了自己的狼狈。
他闭上眼睛,继续让凉水冲刷着手臂,希望能减轻那刺痒感。
可痒意一直没有消退,他只能做着深呼吸。
确认自己能够忍受了,他才缓缓睁开眼睛,走出了厕所。
可他出了厕所后,却发现电影院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。
偌大的电影院里显得格外空旷,只有几盏昏暗的灯还亮着。
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,外面一片漆黑。
裴延洲在电影院里找了一圈,眼神中满是焦急。
可都没看到谢婉君和张凯程的身影。
他们没有等他。
裴延洲站在原地,说不上心头是失落还是其他复杂的情绪。
他默默地走出了电影院。
路过影院门口的黑漆漆小巷子,他心底忽地升起一股不安。
那小巷子黑洞洞的,仿佛隐藏着什么危险。
他的脚步下意识地加快,正要跑。
巷子里却突然窜出两个穿着碎花衬衫、牛仔裤的女混混。
那两个女混混头发有些凌乱,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。
她们双手叉腰,其中一个说道:“小弟弟,去哪儿?要不要姐姐送你?”
裴延洲不由捏紧了挎包带子,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。
他强装镇定,大声说道:“你们让开!我姐姐可是军人,她就在附近,你们欺负军属,那可是要牢底坐穿。”
两个皮肤溃烂的女流氓反而嬉皮笑脸地逼近。
其中一个女流氓撇了撇嘴,说道:“骗谁呢。那个穿空军衣服的女人早就带着她对象坐车走了,你要真是她弟弟,她能把你这么个小帅哥一人扔在这?”
闻言,裴延洲再也顾不上身上的难受。
他瞪大了眼睛,拔腿就狂奔!
可下一秒,女流氓却突然跳过来抱住他。
她的力气很大,裴延洲根本挣脱不开。
那女流氓强行吻了上来,裴延洲只觉得一阵恶心。
整洁的衬衫,“哧拉”一声被扯开。
扣子掉落在地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裴延洲又惊又怒,大声喊道:“放开我!滚开!”
裴延洲情急之下,一脚踢开故意往他身上蹭的女流氓。
“啪!”
对方被踢得往后退了几步,脸上露出愤怒的神情。
她狠狠一爪子挠来,恶狠狠地说道:“这个臭小子,居然踢我,挺硬气!”
“滚!”
裴延洲大声吼道,眼神中满是愤怒和恐惧。
皮肤被抓破,刺痛感瞬间传遍全身。
手臂上的刺痒迅速蔓延开来,就像野火一样。
他感觉肺里的空气越发稀薄,呼吸变得急促起来。
裴延洲绝望地挣扎着,双手用力地推开女流氓。
他的脸色愈来愈白,额头上满是汗水。
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,
他的视线有些模糊,恍惚中,好像看到了谢婉君正朝着他奔来。
她跑得很急,发丝在风中凌乱,脸上满是焦急与担忧。
奔到他身边后,她迅速蹲下,一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。
就像小时候他受了委屈时那样,她轻声安慰着:“别怕,姐姐在。”
那熟悉的声音,轻柔又温暖,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。
真好啊,这种感觉,就如同梦幻一般。
裴延洲这么想着,随后彻底昏死了过去……
……
裴延洲再次醒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身处卫生院的病房。
病房里的光线有些昏暗,白色的墙壁显得有些单调。
谢婉君正守在床边,她的眼睛有些红肿,显然是守了他很久。
见他缓缓睁开眼睛,谢婉君的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神情。
她连忙凑上前,声音里满是关切:“你醒了,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”
顿了顿,她又接着问道:“饿不饿?渴不渴?”
说着,她抬起手,想要触碰裴延洲红肿的脸颊。
可裴延洲却突然偏过头,躲开了她的手。
他没有看谢婉君,只是空洞地望着前方,低声喃喃着:“为什么不等我?”
谢婉君的手停在半空中,愣了一下,随后慢慢收回。
她坐回原来的位置,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强硬。
“对不起,张凯程临时有急事,”
她解释道,“我以为电影院人多,不会出什么事,没想到……”
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。
可谢婉君是谁啊,她可是特飞队队长。
平日里部署作战计划,那是从无遗漏,做任何事都周全得很。
以前,从来不会出现这样“没想到”的情况。
裴延洲从小就长得好看,读六年级的时候,被学校的女霸王逼着亲嘴。
谢婉君知道后,直接上门把那女霸王揍了个半死。
还在全校放狠话:“谁要是再敢多看他一眼,我就废了人全家。”
从那之后,她每天风雨无阻地接送他上学。
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,她都从未间断过。
可现在,她却对他说“没想到”。
他和谢婉君,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?
裴延洲直愣愣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谢婉君,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刺痛。
过了半晌,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。
“没什么好对不起的,张凯程是你未来的丈夫,你照顾他是应该的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丝苦涩,“我只不过是运气不好罢了。”
谢婉君拧着眉,喉结滚动了一下,似乎想说些什么。
她刚要开口,裴延洲却侧过身,拉上被子。
下了逐客令:“我累了,姐,你队里的事多,去忙你的吧。”
谢婉君看着他的后脑勺,张了张嘴。
犹豫了许久,最终只说出一句:“那你好好休息,我明天再来看你。”
说完,她缓缓站起身,轻轻地走出病房。
顺手关上了灯,“咔嗒”一声。
这极轻的关门声,在寂静的黑夜里,却像是一把尖锐的针,刺痛了裴延洲的神经。
他从被子里探出头,一双眼睛凝视着黑夜。
病房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声。
他蜷缩在狭小的铁架子病床上,身体微微颤抖着。
他狼狈地抱住自己,在心里暗暗发誓:“谢婉君,我一定会战胜皮肤饥渴症,彻底戒断你……”
……
裴延洲在卫生院休养了好几天。
这几天里,谢婉君不知道在忙些什么。
一次都没有再来过卫生院。
好像已经忘了她离开前承诺的,会再来看裴延洲的话。
这样也好,裴延洲心想。
他端起搪瓷茶缸子,一仰头把药吃了下去。
不给他希望,他才能更快斩断对她的妄想。
下午的时候,裴延洲被通知可以出院回家了。
他也没给谢婉君打电话打扰她,直接收拾好东西就回了家。
走到大院门口,在警卫员身边,他遇上了送高考通知书的邮递员。
邮递员笑着说:“你就是警卫员说的裴延洲同志吧,这是你的录取通知书。”
接着,他又恭喜道:“恭喜你考上西南科研大学!”
裴延洲接过信件,目光落在封皮上。
看着那硕大的“西南科研大学”几个字,心中的闷堵瞬间散去了不少。
进谢家大门时,裴延洲脚步刚迈进门槛,就正好撞见谢婉君往外走。
谢婉君原本匆匆的脚步猛地一顿,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,开口询问:“你回家了呀,怎么都不通知我去接你呢?”
裴延洲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通知书,心里一阵酸涩。谢婉君果然忘记了,她曾经承诺过要再去卫生院看望他的话。
两辈子了,被她扔下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。这个时候要是和她理论,也没什么必要。
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,随后轻声回答:“不是什么大事啦,我自己能行的。”
他这称得上乖巧的回答,却莫名让谢婉君心里有些发堵。她垂在身侧的拳头下意识地收紧。
她慢慢走近裴延洲,放轻了语气说道:“你放心吧,那两个女流氓已经被公安给抓了,那晚的事情不会传出去的。”
一提到那晚,裴延洲的脸色瞬间白了一瞬。
好在谢婉君马上转移了话题:“大学通知书拿到了,你就好好准备开学的事,其他的别想太多。”
裴延洲轻轻点点头,乖巧地说:“知道了,姐姐。”
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墙上的计划表。是该好好准备了,倒计时只剩下12天了。
他的戒断谢婉君,自救训练也已经到了第18天。
谢婉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,看到一天一天被认真划去的体能训练计划。
她笑着抬手,本想拍拍他的肩膀,可抬到一半,却又收回手放回了身侧,只是笑笑说:“要是你能一直这么乖,这里永远都会是你的家。”
裴延洲拿着录取通知书,慢悠悠地回到房间。
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,发现里面除了入学凭证,还有一张铁路印花的火车票。
火车票上的时间是12天后的早上8点。
这和北航完全不一样的信封,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几个大字。
只要谢婉君多看一眼,就会明白,上了大学后,他和她一南一北,基本上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。
她对他,他对她,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。
这样其实挺好的。以后,他们不会再纠缠,各自有各自的幸福人生。
大抵是想通了,裴延洲一夜好眠。
第二天。
裴延洲早早地起来锻炼,谢婉君意外地没走。
她还主动朝他走来,笑着问道:“出门跑步吗?”
还不等裴延洲开口,她接着说:“跑步之前要先拉伸,我先带你走一组。”
裴延洲下意识地挥开她的手,“啪”的一下,两人都愣住了。
气氛一下子僵住了。
裴延洲没想到自己反应会这么大,尴尬地找补道:“不用了姐,我自己可以,更何况,你不是让我和你保持距离吗?”
谢婉君脸色一变。
但她很快又压下眉眼,不动声色地说:“你有这种觉悟就好,我以前说的话,只是怕你一时走岔,起不该有的心思,现在你既然想通了,就还是我的弟弟。”
“行了,站好。”
说完,谢婉君不再理会他的拒绝,自顾自上前帮他纠正动作。
两人距离极近,呼吸相闻。
彼此的体温,穿透衣物,直达皮肤。
谢婉君眸光变得晦暗不明,眉头微微皱起,手指摩挲着方才与裴延洲相触的指尖。
她的红唇动了动,似乎想说些什么,可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。
裴延洲原本打算找个借口避开她的接触。
然而,他惊讶地发现,当谢婉君靠近时,自己的身体竟没有太大的反应了。
他心中暗自思索,这皮肤饥渴症,似乎已经在慢慢好了?
一股轻松感不由得在他心中涌起。
真好啊,他是真的可以放下谢婉君了。
裴延洲看着自己的手,嘴角微微上扬,笑着抬起头。
这一抬头,却正好撞进谢婉君那莫名的眼神里。
她眼中的复杂情绪一闪而过,很快就恢复了平静。
谢婉君轻声说道:“对了,爸妈说会尽快赶回来,一起送你上大学。”
裴延洲一脸惊讶,他原本以为,谢伯母之前那通电话,是在告诉他,他们赶不回来呢。
他心里想着,谢伯父和谢伯母其实两辈子都很关心他。
要是自己上辈子没一时想岔,大家应该会过得更幸福吧。
裴延洲思忖了片刻,缓缓开口拒绝:“不用了。你和伯父伯母工作都忙,我自己去就行。”
谢婉君没再多说什么,只是冷着一张脸,又指导了他几个动作。
很快,裴延洲就出了大院,开始晨跑。
等他晨跑回来,却发现谢婉君已经走了。
意外的是,张凯程捧着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空军军装,在她们家门口徘徊着。
张凯程一看见裴延洲,立刻大步走了过来,说道:“延洲,你姐在家吗?
她这人就是粗心,前两天住我那,衣服洗了好几天都没带走。”
裴延洲心想,他们已经住一起了。
他原本以为,自己听到这样的消息一定会很难过。
可此刻,他却还能挤出一个笑容,应付着说:“不巧,我姐这会儿不在家。”
张凯程摆摆手,说道:“你姐要是不在家,我就在这儿等她。我们约好了中午一起去吃铜锅涮肉。”
正说着,就看见谢婉君回来了。
张凯程立刻迎上去,挽上她的手,兴奋地喊道:“婉君!”
裴延洲没兴趣看他们腻歪,正打算回屋。
这时,谢婉君邀请他:“延洲一起去吧。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聚宝源了。”
裴延洲心想,小时候喜欢,却也很久很久没吃过了。
他本想拒绝,可又怕谢婉君像上次一样多想。
怕她又说什么不要扫兴的话,便只好跟着去了。
老店开在牛街两旁的砖瓦房里。
三人找了个位置坐下。
铜锅表面斑驳,不过仍然散发着金属光泽。
源源不断的热气升起,熏热了裴延洲的眼睛。
他努力回忆,却怎么也记不得,上次和谢婉君同桌是什么时候。
裴延洲正怔忪着,一大筷子牛肉被夹进他面前的瓷碟。
谢婉君温柔地说道:“发什么愣呢?多吃点。”
谢婉君久违的温柔关切,让裴延洲瞬间恍惚起来。
似乎就像她说的一样,只要他没有非分之想,她就可以一直做个好姐姐。
下一瞬,一声夸张的笑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却见张凯程盯着他,语气发酸地说:“延洲,你姐姐对你真好。她都不管我这个对象,就一心给你夹菜。”
裴延洲僵住了,视线内,谢婉君的神色氤氲在蒸腾的雾气内,看不清晰。
他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。
他放下筷子起身,说道:“抱歉,我去下洗手间。”
裴延洲转到后门。
在没人的地方放了会儿风,胸口那股憋闷感逐渐散去。
几分钟后,他回到店里。
刚一走进,就听张凯程问:“婉君,都说日久生情。你对延洲这么体贴周到,该不会是喜欢上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了?”
裴延洲脚步一顿,心头忽地收紧。
紧接着,谢婉君叹息一声,语气沉重。
“别乱说。我家收养延洲时,他的父母已经为国牺牲了。我对他好只是因为他是烈士的后代。”
“爸妈……牺牲了?”
裴延洲忽然只觉得眼前一黑,双腿发软,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。
此时此刻,他终于明白,为什么上辈子那么难过的时候,爸爸妈妈都没有回来看他。
他曾以为,是自己不要脸地追求谢婉君,爸妈觉得他这个儿子丢脸了,所以才不理他。
却没想到,他们早就去世了。
他的心,一瞬间就像坠入了无底的深渊,沉到了谷底。
恍惚之间,裴延洲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花瓶。
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刺耳,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。
谢婉君也转头看了过来,一眼就觑见了裴延洲那苍白如纸的脸色。
裴延洲心里一慌,忙抬手慌张地抹了把脸。
他努力挤出一个微笑,可声音已然沙哑:“我……我先回去了,你们慢吃。”
说完,他猛地推开木门,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。
可他刚一出大门,手腕就被谢婉君从后面一把拉住。
谢婉君轻声说道:“……我送你回去。”
话落,她紧紧拉住裴延洲的手,不容分说地将他带上了吉普车。
车辆启动,沉闷的轰鸣声在耳边响起。
裴延洲声音沙哑地说道:“姐姐,你跟我说点爸爸妈妈的事吧。”
谢婉君单手握着方向盘,另一只手悄悄挪向裴延洲。
她的手指轻轻颤抖着,可就在即将触碰裴延洲的那一刻,她犹豫了。
她倏地攥紧拳头,将手收了回来,用余光瞥向裴延洲。
“当初,裴叔叔和裴阿姨去戈壁执行秘密研究任务。”
“原本为期一个月,可他们准备回来的那一天,实验基地就发生了爆炸。”
只听了这一句,裴延洲就觉得心口像是被重锤击中,有些喘不过气来。
他死死咬住唇,嘴唇都被咬出了血。
一想到两辈子了,自己现在才知道爸妈去世,上辈子,自己到死都没有去祭拜过爸妈一次……
“别难过了。”
谢婉君皱着眉,将车子稳稳停住。
她抬手想要拍拍裴延洲的脊背,安慰安慰他。
裴延洲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下,胡乱抹了两把脸。
谢婉君收回手,垂眸遮住了眼底的异样。
她温声安慰道:“爆炸很严重,叔叔阿姨没留下什么遗物。要是你想他们,我可以带你去烈士陵园。”
裴延洲摇了摇头,故作坚强地抬起脸。
他对谢婉君扯出一个笑:“不用了姐,我想以自己最好的状态去见他们。”
说完,他深吸一口气,推开车门,上楼回了卧室。
剩下的这些天,裴延洲一天都没有停歇,不停地锻炼自己。
他想以更好的身体状态和精神面貌,去见爸爸妈妈,去迎接自己的新生活。
离开倒计时第8天。
裴延洲开始逐渐戒断药物依赖。
白天,他进行体能训练,跑步、俯卧撑、仰卧起坐,一项都不落下。
晚上,他就捧着新买的科研书学习。
看着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理论,他很快就入了迷。
离开倒计时第5天。
裴延洲尝试着,在心里去想谢婉君。
一开始,他的心跳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加快。
但慢慢地,他的身体几乎已经没有太大反应了。
离开倒计时第3天。
裴延洲去了卫生院。
他在医生的建议下,全面停药。
离开倒计时第1天。
裴延洲起了个大早。
他穿戴整齐,将自己这几天收拾的东西仔细检查了一遍。
然后,他带着这些东西,来到了烈士陵园。
墓碑前,一个火盆静静地燃着,跳动的火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。
裴延洲一脸肃穆地跪坐在地上,他的身旁整齐地摆放着一叠奖状、照片,还有一沓这么多年都没寄出去的信。
他缓缓拿起一张奖状,眼神中满是怀念,轻声说道:“爸、妈,这是我这么多年得的奖状。”
说完,他小心翼翼地把奖状放进火盆里,看着奖状被火苗一点点吞噬。
接着,他又拿起一张照片,照片上的他笑得十分灿烂。
“这是每年过生日的照片,你们看到,应该会为我骄傲的吧。”
他的声音有些哽咽,把照片也投入了火盆。
“我考上西南科研大学了。”裴延洲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。
他微微抬起头,仿佛能看到父母欣慰的笑容,“我知道,那是你们的母校。”
“爸、妈,你放心,你们没做完的事,我会去,把它做完。”
一张张单人照依次被跳跃的火苗吞噬。
没想到,最后一张,竟然是他和谢婉君的合照。
照片里,没闹翻的他们笑容灿烂。十五岁的他,亲昵地挽着二十岁的谢婉君。
原本和谢婉君有关的东西,这些天他都陆续处理了,没想到,竟还有一张漏网之鱼。
裴延洲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。
跟之前一样,他介绍道:“爸、妈,这是我和谢家的姐姐。”
“这些年,谢伯父一家对我都很好……”
他的指尖轻轻颤抖着,缓缓将照片送入火中。
可下一瞬,一道惊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:“你干什么?”
原来是匆匆赶来的谢婉君,她的脸上满是焦急,连脚步都有些慌乱。
她二话不说,直接握住裴延洲的手,毫不犹豫地伸进火盆抢照片。
窜动的火苗温度灼热,瞬间烧红了她的手。
即便如此,她还是来晚了。照片上,属于裴延洲的那一半,已经化成灰了。
谢婉君心里忽地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,她眉头紧紧蹙起,凝视着裴延洲,大声问道:“好好的照片,你毁了它做什么?”
裴延洲却笑着从她手中拿过照片,轻声说:“没什么,我就是想烧给我爸妈看看,告诉他们我这些年过得很好。”
说着,他一脸平静地把照片扔进火内。
“一张照片而已,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。”
火舌欢快地跳跃着,照片被瞬间吞噬。
谢婉君看着裴延洲始终微笑的样子,心中猛地一震,她终于意识到,他是真的变了。
他不再和从前一样,宝贝似的藏着和她有关的东西。
这样的他明明就是她一直以来想要的,可她的心口却堵得慌。
她暗自摩挲着被火苗燎红的手,声音干哑地说:“也行,烧了就算了。”
“我们以后还可以照,听说最近出了最新的海鸥二代照相机,我给你买个……”
“不用了。”裴延洲果断地打断了谢婉君的话。
他的眼神十分坚定,“这些东西,姐姐以后送给凯程哥就好了。”
“我上了大学,应该也不会再和她有交集。”裴延洲在心里默默想着。
“蹉跎了两辈子,就让我这段痴恋,早早埋葬吧。”
两人默默地回到家。
裴延洲走到体能训练计划前,拿起笔,在计划表上画上最后一笔。
明天就要走了。
裴延洲静静地看着那张画满叉的纸,目光中满是释然。
谢婉君看着他,不知为何,竟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。
她犹豫了一下,难得主动搭话:“上次在卫生院给你的《飞行员基础备要》看完了吗?”
裴延洲顿了一秒,点了点头。
他这辈子没看过《飞行员基础备要》这本书。
但上辈子考上北航后,大学的第一课学的就是它。
见他点头,谢婉君的神色明显放松了一些。
她又说道:“对了,北航开学还早呢,暑假还有二十多天。
我再给你制定一个锻炼计划,怎么样?”
裴延洲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,谢婉君就皱起了眉头。
她赶忙找出纸和笔,开始认真地规划记录。
她那模样专注极了,眼睛紧紧盯着纸张,笔下不停地书写着。
她的性格向来如此,只要是自己决定好的事情,谁都没办法更改。
裴延洲没再说话,转身去了厨房。
他费力地拎出了那个塑编篮子,然后对谢婉君说:“姐,我去买点菜。
咱们晚上一起吃顿饭吧。”
其实,他心里想着,就当是最后一次,好好告个别吧。
谢婉君轻轻点头,应了一声:“嗯。”
因为是最后一顿饭,裴延洲格外上心。
他特意坐了公交,去了稍远的大市场。
一走进大棚,里面的菜琳琅满目,让人眼花缭乱。
有绿油油的青菜,红彤彤的西红柿,还有紫莹莹的茄子。
他在瓷砖台子前挑挑拣拣,这个看看,那个摸摸。
一会儿拿起一颗白菜,仔细瞧瞧有没有虫眼;一会儿又拿起一根黄瓜,放在鼻子前闻闻。
他转了一个多小时,才终于选好了满满当当的菜,提着菜篮子满载而归。
可刚走到家门口,他却看到谢婉君带着张凯程上了吉普车。
谢婉君看见他的瞬间,神色有些不自然,眼神都闪躲了一下。
她急忙解释道:“我陪凯程回去见他父母,今晚就先不陪你吃饭了。
下次我们再一起吃。”
裴延洲笑了笑,一脸不在意地说:“那你们去忙吧,不用管我。”
告别饭吃不成就算了,毕竟生活中遗憾是常有的事。
吉普车发动起来,缓缓开走,车轮扬起一路飞扬的尘土。
裴延洲看着吉普车远去的方向,愣了一会儿。
然后他转身,把满筐的菜,挨家挨户地送给了大院的邻居。
他来到张奶奶家,笑着说:“张奶奶,这是我刚买的菜,给您拿点尝尝。”
张奶奶高兴地说:“哎哟,延洲,你这孩子太贴心了。”
他又来到李叔叔家,说:“李叔叔,这些菜给您。”
李叔叔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延洲,谢谢你啊。”
送完菜,裴延洲回到家,简单地煮了个清汤挂面。
他把挂面放进锅里,看着水咕噜咕噜地冒泡。
煮好后,他盛到碗里,坐在餐桌前慢慢吃着。
吃完后,他洗漱了一番,然后熄灯睡觉。
西南科研大学在一千多公里外,坐绿皮火车要好几天呢。
他得休息好,才能有精神踏上远途。
这一夜,他睡得格外香甜。
天亮了,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六点。
离开的倒计时,只剩下最后2个小时了。
裴延洲正在厨房炖粥,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。
他走出去一看,只见警卫员正费力地扶着醉酒的谢婉君回来。
“谢队长,你再坚持一下,咱们已经到家了。”警卫员一边扶着她,一边说道。
裴延洲赶紧上前帮忙,和警卫员一起艰难地扛着谢婉君进屋。
他们把她身体一栽,放到了门口的春秋椅上。
警卫员抹了把汗,露出憨厚的笑容:“谢队长难得喝醉啊。”
裴延洲也笑了笑,应和道:“是啊,大概是高兴吧。”
毕竟见了公公婆婆,婚事大概也要定下来了。
裴延洲把谢婉君扶回卧室,轻轻放到床上。
他刚要转身离开,却被身后的女人一把拉住了手。
谢婉君使劲抱住他,说道:“别动,让我抱一会儿。”
裴延洲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。
可女人忽然抱得更紧了,那力道大得好像要把他嵌入骨子里。
尽管他们离得这样近,尽管他现在眼里倒映着谢婉君的脸。
可他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。
他的皮肤饥渴症,彻底好了。
他终于成功戒断了对谢婉君的痴恋。
从此之后,他已经能毫不心虚地说,他只把谢婉君当作姐姐了。
正想着,耳边忽然传来谢婉君宿醉低喃的一句:“别倔,乖一点……”
裴延洲垂下眼眸。
放心吧,从今后,他只会乖乖地做她的弟弟。
他轻轻挣扎了一下,这一回,没费多大的力气,就成功挣脱了女人紧紧抓着他的双手。
他冷静地转身,准备离开,裴延洲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。
早上6点45分。
只剩不到一个半小时,他就要踏上新的征程了。
他再次走进厨房,喝了几口温热的粥,然后又细心地给谢婉君熬了一碗醒酒汤。
他端着醒酒汤,小心翼翼地来到她的床边。
站在床边,他静静地盯着女人醉酒后略显憔悴的模样。
最后,他嘴角微微上扬,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,低声说道:“姐,我走了,你好好休息。”
说完,他轻轻带上房门,没有丝毫的犹豫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
裴延洲拎着简便的行李,缓缓走出房间。
他只在房间里留下了那本《飞行员基础备要》。
还有两句饱含深情的道别——
“姐,谢伯父谢伯母,我考上了西南科研大学,我要追随爸妈的脚步,致力祖国科研!”
“此去一别,可能不会再见,谢婉君,祝你幸福。”
离开倒计时,1分钟。
裴延洲静静地看着盒子里的梅花牌情人表。
两块表的指针,如同两个默契的伙伴,步调一致地缓缓指向整点。
“轰隆隆——”
远处传来绿皮火车进站的声音,那声音由远及近,仿佛是命运的召唤。
火车沿着铁轨的方向一路向前,迎着朝阳那绚烂的光辉。
最终,它停在了裴延洲的面前。
他看着那两块表,思绪万千,忽地笑了起来。
在列车员大声的吆喝声中,他缓缓盖上盒盖。
然后,他把它们留在了站台上。
……
谢婉君醒来的时候,时间已经到了晚上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息,那是酒气和夜晚未尽的沉闷气息混杂在一起的味道。
她缓缓睁开眼睛,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与恍惚。
她感觉自己仿佛刚从一场冗长而纷乱的梦境中挣脱出来。
“延洲……”
她下意识地呢喃了一声,声音轻柔而微弱,却无人回应。
她缓了缓神,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。
然后,她坐起身来,伸手揉着刺痛的额角。
每动一下,脑袋里都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,伴随着一阵强烈的不适。
她转头的间隙,看到了床边那碗已经冷掉的醒酒汤。
醒酒汤里散发着酸甜的味道,还多了一丝梨汁的清香。
谢婉君轻轻端起碗,只尝了一口,就知道是裴延洲做的。
因为只有他喜欢在醒酒汤里加雪梨汁。
她仰头一饮而尽,顿时感觉舒服了不少。
她起身洗了把脸,让自己清醒一些。
然后,她拧开卧室的门,缓缓走了出去。
整个房子静悄悄的,安静得有些可怕。
只回荡着她一个人的脚步声,那脚步声在寂静的房子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延洲?你在家吗?”
她皱着眉,大声喊了两声。
可是,房子里太静了,谢婉君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回音。
她的心跳也愈来愈快,一种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。
又是那股熟悉的心慌和不安,让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。
她走到裴延洲卧室门口,轻轻敲了一下门。
没想到,虚掩的房门就打开了。
房间里面干净得不像住过人。
书架、衣柜、床铺……
全都干干净净,没有一丝灰尘。
也没有一样东西,仿佛这里从来没有人住过。
心底忽然有什么东西碎了,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失落。
谢婉君模糊的脑海中浮现出许许多多,她之前不曾注意到的细节。
那个书架上,应该有地球仪,那是她在他生日时送给他的。
还有飞机模型,是他们一起去商场挑选的。
还有不倒翁娃娃,那是他考试取得好成绩时,她奖励给他的。
那些都是她送给裴延洲的,怎么会不见了呢?
“去哪儿了?”她轻声问道。
“它们去哪儿了?”她的声音有些颤抖。
“他去哪儿了?”她的眼眶渐渐湿润了。
余光,不经意间扫到了桌角的那封信。
谢婉君的心猛地一颤,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,缓缓伸过去将信拿了起来。
明明,那只是薄薄的一张纸而已。
可此刻,它却仿佛有千斤重,压得谢婉君有些喘不过气。
她的目光,落在信纸上。
那上面的字迹,和她的极为相似。
那是她从小握着他的手,一笔一划耐心教出来的啊。
信上写着:“不会再见。祝你幸福。”
短短几行字,却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,深深刺痛了谢婉君的双眼。
“怎么会这样?”
谢婉君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,充满了难以置信。
“裴延洲怎么会走呢?”
她皱着眉头,嘴里喃喃自语着。
“他一直以来的梦想,不都是跟我一样上北航,当飞行员吗?”
谢婉君越想越生气,跺了跺脚。
“怎么会去西南科大?还骗我说报了北航?真是长本事了!”
她双手叉腰,满脸的愤怒。
“湘城离北京那么远,他从来没有出过远门。”
谢婉君的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情。
“还有他的病,他的病还没好……”
她咬了咬嘴唇,眼神中满是焦急。
“不行,我得去找他!”
谢婉君下定了决心,眼神变得坚定起来。
她一次跨过三四个台阶,脚步匆匆,跌跌撞撞地冲下楼。
就在出门前,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张训练计划表上。
那是她亲手画下的,每个日期后面都画着一个叉。
最近的一天,是昨天。
“他去了烈士陵园,没有锻炼。”
谢婉君轻声说道,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。
曾经,她以为那是裴延洲完成训练的标志。
没想到,他竟然从一个月前就开始计划离开。
一股怒火,忽地在谢婉君心里升腾起来。
她伸手一把撕掉了墙上的倒计时。
那张纸被她紧紧攥在手里,许久。
她的眼神渐渐平静下来,又小心翼翼地把纸抹平,重新粘回了原位。
“我一定要找到他问清楚。”
谢婉君咬了咬牙,转身冲出门去,急匆匆地奔向火车站。
火车站里,人来人往,热闹非凡。
汽笛声,混着挑扁担叫卖的人声,交织在一起,形成了一曲嘈杂的乐章。
谢婉君顾不上这些,她快速停好车。
三步并作两步,急匆匆地跑向人工售票窗口。
“同志,给我一张去湘城的车票,越快越好!”
谢婉君站在窗口前,急切地说道。
售票员探出头,看了一眼谢婉君,立即开始核对火车车次。
“最近一趟去湘城的车,今天早上八点已经发走了。”
售票员抬起头,看着谢婉君说道。
“下一趟要三天后,也是早上八点,同志你还要吗?”
谢婉君迟疑了片刻,心里想着:三天,应该来得及吧。
“要,我要。”
她连忙点头,然后付了钱。
拿到车票的那一刻,谢婉君心里才安定了一半。
她看着车票上的地名,暗暗攥紧了拳头。
“等见到裴延洲,我一定要问清楚,他究竟为什么要走。”
她在心里暗暗发誓。
这样想着,她把车票装进口袋,转身准备离开。
路过失物招领处的时候,那对眼熟的梅花牌情人表,瞬间吸引了她的视线。
谢婉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,快步走到岗亭前。
她伸手敲了敲玻璃,轻声说道:“老同志,请问这两块手表是不是一个男孩儿落在这儿的?”
“大概这么高,寸头,长得挺好看?”
她一边说着,一边用手比划着,量了一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位置。
保安大爷被她的敲门声惊醒,睁开浑浊的双眼,摆摆手。
“扔的,他不要了,自己扔站台上了。”
保安大爷的声音有些沙哑。
……
火车迎着朝霞出发,一路驶向黄昏日落。
窗外的景色,从明亮渐渐变得昏暗。
裴延洲坐在座位上,第一次感受到如此轻松的心情。
就像褪掉了自己身上重重的壳,没了保护,也没了束缚,只剩一身轻盈。
“让一下,请让一下谢谢。”
有些耳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。
裴延洲并没在意,依旧望着窗外。
直到那人费力地挤过拥挤不堪的过道。
过道上,横七竖八地堆放着行李,还有不少旅人随意地坐着或躺着。
那人跨过这些行李和旅人,一步一步来到了他面前。
定睛一看,原来是那个约他去百货大楼买东西的女同学——李安然。
只见她双手各拿着两盒泡发好的盒饭,筷子别在盒盖上。
她站在裴延洲面前,脸上笑得一脸憨厚。
“延洲,吃饭吧。”她热情地说道。
裴延洲看着递到面前的盒饭,微微皱了皱眉。
他心里想着,自己并没和李安然同行。
两个人原本就只是接触不多的普通同学。
之前约着一起去买东西,也不过是因为顺路罢了。
他并不打算接受另一个人过多的恩惠。
见他没接盒饭,李安然主动解释起来。
“我想着咱俩应该是一趟车,”
“就从头到尾找了两遍呢,”
“可算发现你在这儿了,”
“然后我就去买了盒饭,给你,还热乎着呢。”
裴延洲朝她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。
他一边接过盒饭,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五毛钱。
然后把钱放在了她的掌心。
少女的手轻轻蜷曲了一下,看起来有些无措。
“我、我不要你的钱。”她有些慌张地说道。
裴延洲平静地看着她,依旧微笑着。
唇边那两个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。
“我不能白吃你的东西,李安然同学。”他认真地说。
视线相对的那一刻,青涩的少女似乎明白了什么。
她缓缓低下头,眼神中满是落寞。
她没再看裴延洲,只红着脸。
然后转头回到了自己的车厢。
盒饭就放在面前的桌子上。
裴延洲紧了紧随身的包裹,没有动那盒饭。
火车缓缓开动,走过广袤的平原。
又穿过连绵的山区。
经历了三十多个小时的长途跋涉。
裴延洲终于到了湘城。
到了爸爸妈妈的母校。
也到了他新生开始的地方。
看着西南科研大学威严耸立的大门。
裴延洲深吸一口气。
然后挎起行李,大步走了进去。
“爸爸、妈妈,我会继承你们的遗志,完成你们未完的事。”
入学手续很快就办好了。
令人意外的是,裴延洲竟然被分到了一个单人宿舍。
房间内设施很简单。
有一张上下铺的铁架子床。
床边的油漆有些脱落,露出了斑驳的底色。
还有一张靠窗的书桌。
书桌上有一些浅浅的划痕。
另外,房间里还有一个老式榫卯木衣柜。
衣柜的纹理清晰可见,散发着淡淡的木香。
墙面斑驳不堪。
窗户推开的时候,偶尔会飘落风化的蓝色漆皮。
裴延洲看着房间的上下铺,再次不确定地询问。
“老师,这个宿舍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住吗?”
宿舍老师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。
约莫四十来岁将近五十。
她穿着一身黑灰色长袖旗袍。
旗袍的线条很流畅,显得她身姿优雅。
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。
露出光洁的额头。
鼻梁上架着金属圆框眼镜。
一条金属链绕在脖子后面。
她面容慈祥和蔼。
说话慢慢地,看起来很有耐心。
她翻开住宿登记本,仔细地核对了一遍。
然后点头说道:“错不了,”
“你们物理学今年,招的人不多,”
“刚好单出来一个,所以你一个人住一间。”
裴延洲心下了然。
在现在,参加高考的人本就不多。
而且工科和物理学科往往被视为非常困难的领域。
报考工学专业和物理学专业的学生比例相对较低。
不过,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,会有越来越多充满勇气和探索精神的人,去探寻前人未曾涉足的未知领域。
宿舍老师戴着一副眼镜,镜片有些微微反光。她看着裴延洲,推了推眼镜,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,轻轻“唉?”了一声。
“怎么了老师?”裴延洲回过头,脸上带着一丝疑惑。
他发现宿舍老师眼神里满是疑惑和探究,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,在看另外一个人。
宿舍老师见他转身,才如梦初醒似的轻轻摇了摇头。然后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,说道:“年纪大了,记性也不好啦。我总觉得很多年前见过你呢,也是像你这样,白白净净的小男孩。”
她的眼神有些飘远,陷入了回忆,接着说:“他当时,应该也是住这间屋子。”
闻言,裴延洲只觉得鼻尖一阵酸涩。他心里琢磨着,如果真的那么像,那个人,会是他的父亲吗?
他活了两辈子,和父母相处的时间,竟然始终只有儿时的那八年。
以至于,在之后漫长的生命里,每到那些无助的时刻,他脑海里父母的声音和样貌都是模糊不清的。
或许是因为曾经得到的温暖太少,所以他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那点仅有的温暖,想要抓住谢婉君吧。
好在,现在不会了。他来到了父母相识相知,一起生活过的地方。
他可以沿着父母走过的路慢慢走,去看他们曾经看过的风景,去遇到他们见过的人。
他在心里暗暗发誓,有朝一日,他定能拼凑出完整而清晰的父母的模样。
北京,军区大院。
谢婉君坐着车回到家时,谢父谢母已经早早地到了。
他们匆匆赶回来,原本是满心欢喜地要给裴延洲庆祝高考金榜夺魁。
却不想回来一看,两个孩子都不见了踪影。
谢母穿着一身绿色军装,肩上戴着两星,显得格外威严。她全程冷着一张脸,正对着大门口坐着。
谢婉君刚一下车,就感觉一道冰冷的目光射了过来,原来是挨了谢母一记眼刀。
“过来!”谢母用绝对命令的口吻说道。
这声音一出来,一旁正端着茶缸喝水的谢父连忙擦了擦嘴,赶紧正襟危坐。
谢父那在外交战场上能舌战群儒的嘴,此刻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的。
他只敢悄悄给女儿递了个眼色。
“我问你,延洲人呢?”谢母目光紧紧盯着谢婉君,质问道。
面对谢母的询问,谢婉君低着头,手下意识地捏住了口袋里的信。
这两天,她只要一闲下来,满脑子就都是和裴延洲相处的点点滴滴。
那些回忆就像潮水一般,积压的情绪在此刻疯狂地反扑。
许久,她才深吸一口气,缓缓地把信递了出去,声音有些哽咽地说:“延洲走了,他说……再也不回来了。”
回应谢婉君的,是谢母的一声冷哼。
“走了?谢婉君,你真是长本事了,那么大一个人,说走就走,你就一点都不知道?”谢母满脸的不满。
谢父看完信,连忙出来打圆场。
他说:“延洲长大了,有自己的想法也正常。我们做家长的最重要的是支持、鼓励。”
“总不能因为延洲不想留在北京,就觉得是婉君做错了,这太片面了。”
“更何况,他们姐弟感情从小就好,婉君肯定也是不希望延洲走的,她这会儿心里正难受呢,你就少说两句嘛。”
“退一万步来说呀,西南科大那可是延洲爸爸妈妈的母校呢。”
男人耐心地劝着谢母,“他做出去西南科大这个选择,肯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。”
谢母听他说了这么一大串,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。
她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,眼神里满是不悦。
不过她也没再多说什么,只是深深地看了谢婉君一眼。
那眼神里,有警告,还有一丝恨铁不成钢,“你最好不要后悔。”
不要后悔吗?
谢婉君暗暗握紧了拳头,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可她好像……已经后悔了。
她看着裴延洲的卧室彻底空下来,里面的东西都被搬走,只剩下空荡荡的房间。
曾经摆放着两人合照的桌子,如今也变得干干净净。
她看着曾经裴延洲要送给她的手表,被扔在站台上。
那手表的表盘在阳光下闪着光,却刺痛了她的眼睛。
她看着裴延洲一声不吭地计划着离开,没有跟她告别,没有一丝留恋。
谢婉君后知后觉地发现,自己的心,好像也跟着空了。
曾经,无论她回不回来,多晚回来。
都有一个小少年,欢欢喜喜地跑过来,甜甜地叫她姐姐。
那声音清脆又悦耳,仿佛带着无尽的温暖。
她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当他的姐姐,一直享受这份纯真的依赖。
可现在,她就像一件过期的东西,被裴延洲远远抛在了身后。
谢婉君不明白,她和裴延洲,为什么会变成这样。
“不行,我一定要问清楚。”谢婉君咬着嘴唇,暗暗下定决心。
“两天后,我一定要去找裴延洲当面问清楚。”
三天。
已经足够让裴延洲对校园环境熟悉起来了。
这天上午,裴延洲和班级里其他同学一样,搬着小马扎。
那小马扎的腿还有些摇晃,他小心翼翼地走着。
他坐在学校的砂石操场上,操场上的砂石有些硌人。
周围时不时有议论声传来。
“那个男同学,长得这么好看,怎么来学物理了?”一个女生小声说道。
她的眼睛里满是疑惑,还带着一丝惋惜。
“嘘,小点声,人不可貌相,人家可是北京今年的高考状元!”旁边的女生赶紧提醒。
她的声音压得很低,生怕被裴延洲听到。
“北京来的?清华北大都在北京,他怎么来这儿了?”又一个同学好奇地问道。
他挠了挠头,脸上满是不解。
“那谁知道?要不……你过去问问?”有人打趣道。
议论声并没有影响到裴延洲。
他只是安静地坐着,双手放在膝盖上,眼神平静。
听到自己名字,他就起身,迈着沉稳的步伐上前去领作训服。
仿佛全程都不知道,自己位于议论的中心。
但这种议论,并没有因为他不理睬终止,反而愈演愈烈。
下午。
西南科大食堂。
饭点已经过了,食堂里的菜所剩无几。
“唉,这时候来,没什么好菜了。”裴延洲看着空荡荡的菜盆,轻声叹了口气。
他端着搪瓷饭盆,随便盛了勺菜汤浇在饭上。
那菜汤颜色暗淡,没什么食欲。
准备交菜票的时候,身旁笑嘻嘻地挤过来几名女同学。
她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,互相推搡着。
“你去,你去跟他说。”
“我不敢,还是你去吧。”
终于挤出来一个人,站到了裴延洲面前。
她的脸微微泛红,眼神里带着一丝羞涩和紧张。
“同学,就吃这么点啊?菜票我帮你交吧。”
“谢谢,不用了。”裴延洲礼貌婉拒。
他从口袋里掏出菜票,动作不紧不慢。
然后放进了窗口的纸盒里。
他端着碗筷找了个没人的空位坐下。
那几个人却并没有因为他的冷漠退缩。
反而嬉闹着坐在了他对面。
“同学,都是一个班的,别不理人啊?”一个女生笑着说道。
她的笑容有些刻意,眼神里却藏着小心思。
“就是,你可是高考状元诶,提前认识一下嘛。”另一个女生附和道。
裴延洲察觉到了她们语气里的轻佻逗弄,和眼神中的轻浮挑衅。
这种不尊重的骚扰行为让他心底升起一股厌恶。
他的眉头微微皱起,眼神变得冰冷。
他放下筷子,抬起头,一瞬不瞬地看向对面几人。
刚要开口,却听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冷声。
“离他远点。”
裴延洲回过头。
只见谢婉君站在了自己身后。
她看上去风尘仆仆,头发有些凌乱,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,看样子是刚赶过来。
她冷着一张脸,那白皙的脸颊因为愤怒而微微泛红,眼底氤氲着怒火,像是藏着两团燃烧的火焰。
周身气压降到了冰点,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。
方才那几个原本嬉皮笑脸的女同学,看到谢婉君这副模样,早收敛了神色。
她们你推我一下,我推你一把,头也不回地跑开了。
只是谢婉君的火气仍未消散,她迈开大长腿,快速跨坐到裴延洲对面。
一双眼睛死死锁在他身上,眼神里满是质问和关切。
就在裴延洲以为,她要训斥自己不告而别时,她却轻轻地说:“瘦了。”
轻轻地两个字,飘进裴延洲耳朵里。
恍惚间,他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他微仰着头,目光中有罕见的茫然,眼神有些迷离。
“你瘦了。”谢婉君又重复了一次,声音里带着一丝心疼。
裴延洲笑了笑,那笑容有些苦涩。
他放在桌上的手缓慢搓了两下,像是在缓解内心的紧张。
他没有回答谢婉君的问题,反而问她:“姐姐怎么会来这里?”
谢婉君皱着眉,眉心都拧成了一个“川”字。
她攥紧的手无意识砸了下桌子,发出“砰”的一声响。
语气也跟着严厉起来:“你还知道我是你姐姐?”
“一声不吭地跑到千里之外,还说谎骗我报了北航。”
“裴延洲,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?”
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?7
裴延洲低头看着搪瓷盆上的花纹,那些花纹在他眼中有些模糊。
他咀嚼着这句话,忽然觉得有些好笑。
在他看来,自己已经和谢婉君做出了了断,给了她想要的结果。
可现在,她却质问自己。
她有什么理由质问自己呢?
他抬起头,坦然地望向谢婉君的双眼。
从她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瞬愕然,她的眼睛微微睁大。
他开口,声音淡淡的:“谢婉君,现在这一切难道不正是你想要的吗?”
“你不想见我,躲着我,我离开了。”
“你干嘛又要追过来呢?”
“让我们就这样天各一方、两不相见,难道不是更好吗?”
天各一方。两不相见。
谢婉君眉心颤动,她的眉头微微抖动了一下。
她不明白裴延洲怎么能说出这么绝情的话。
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?”谢婉君急切地问道。
裴延洲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,那笑容看起来乖巧懂事、人畜无害。
可他说出的每一个字,都像是破裂的镜子碎片,狠狠刺痛谢婉君。
逼她审视自己的内心。
“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。”
“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?”裴延洲淡淡地说。
短短的一句提问,却让周遭空气陷入了良久的沉默。
是。自从裴延洲离开以后,她就一门心思地想见他。
也想问问他,到底为什么不告而别。
可她想问的,真的只是他离开的原因吗?
裴延洲为什么会走,她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。
她真正想问的,从来不是这个。
可她说不出口。
她无法承认,自己对亲眼看着长大的弟弟,产生了别样的情感。
这种情感,在长达三年的疏远后,并未缓解。
反而如藤蔓疯狂生长,勒得越来越紧。
见她不说话,裴延洲也没继续追问。
反而拿起筷子,将快要冷掉的饭菜,一口一口送进嘴里。
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,周围安静得有些诡异。
谢婉君偷偷瞥了一眼裴延洲,只见他正专注地吃着饭。
眼见着裴延洲的饭都快吃完了,谢婉君终于鼓起勇气,再度开口:
“延洲,你为什么要报西南科大呀?你原本不是一直心心念念想上北航吗?”
裴延洲没有立刻回答。
他不慌不忙地把最后一口饭送进嘴里,慢慢咀嚼着。
然后拿起纸巾,仔细地擦了擦嘴角。
接着,他重新扬起笑脸,说道:“为了看看我爸妈学习、生活的地方。”
“只是这样吗?”谢婉君迫不及待地追问,眼神里满是疑惑。
裴延洲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,他看向谢婉君的眼神愈发淡漠。
“不然你希望听到什么回答呢?”裴延洲冷冷地说,“我还喜欢你?见不得你要和张凯程结婚所以躲出来?还是,你以为我只是在试探自己在你心里的位置?”
彻底放下谢婉君后,裴延洲想明白了很多。
上辈子他孤独终老,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。
他并不执拗。相反,他爱恨都浓烈。
如果谢婉君只是一味地疏远和拒绝,他也不会抱有一丝痴念,越陷越深。
挣脱了当局者的身份,他才看清谢婉君当时的反复和犹豫。
她一边给他希望,让他心里燃起一丝光亮。
一边又让他失望,那光亮瞬间熄灭。
如此反复,仿佛每一次,他踮起脚、再伸一伸手,就能够到她。
可每一次都是咫尺天涯,怎么也抓不住。
以至于到了最后,她终身未嫁,闭门不见。
他也守着回忆孤苦伶仃地过了半生。
谢婉君讨厌他吗?
可他上辈子,训练出意外,再也做不了飞行员以后。
是她第一个来到身边,眼神里满是心疼,鼓励他、安慰他。
不分昼夜地陪着他,那温暖的陪伴让他心存幻想。
甚至有很多次他都在想,自己是不是等到了,她是不是就要接受自己了?
可她真的喜欢他吗?
她明明亲口答应,等南海飞行任务结束,一定会给他一个明确的交代。
可等她真的回来,他却只等到了她紧闭的房门。
这就是她的答复,此生不复相见。
从回忆中剥离,裴延洲的眼眶已经有些红了。
尽管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,可毕竟是亲自体验过的切肤之痛。
时至今日,依旧难以忘怀。
像是被他问住,又像是被他眼中的悲伤浸染。
谢婉君嘴唇颤动着,许久都没说出话。
过了好一会儿,她才轻声说:“延洲,我……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说完,她像是瞬间被抽去浑身力气似的低下头。
目光中隐隐流露出一丝绝望。
她有一种预感,如果今天不能把所有的话都说清楚,那她可能就再也没机会说了。
“延洲,当我发现,你已经背着我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时。”谢婉君深吸一口气,说道,“我才知道,我真的……真的不能失去你。”
谢婉君的话就像一记闷锤,狠狠砸在了裴延洲心上。
等了两辈子的答复,期待了两辈子的话。
当它真的从谢婉君嘴里说出来,他却并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欣喜若狂。
相反的,他只觉得荒谬。
“不是不能失去你这个弟弟,是不能失去你,延洲。”谢婉君急切地说,“我知道自己之前做错了,我不该回避,不该疏远你……”
“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?”
这一次,裴延洲是真的没忍住笑了起来。
可他的笑容里却带了几分苦涩。
“谢婉君,你千里迢迢地追过来,就为了跟我说这个?”裴延洲苦笑着说。
“你不觉得可笑吗?”
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?那张凯程呢?张凯程算什么?你们已经见过父母,就要结婚了。”
裴延洲止住笑,神色彻底冷了下去。
谢婉君的眼中,慌乱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,清晰可见。
她急忙伸出手,紧紧抓住裴延洲的手,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苦苦的乞求。
“延洲,我真的可以解释的,我和张凯程……”
裴延洲眉头微皱,用力挣脱了她的手。
他缓缓站起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眼神第一次变得冰冷,没有一丝感情。
“不重要了,谢婉君。”
“无论你和张凯程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,都已经不重要了。”
“我不再喜欢你,决定放弃你,这是我自己的事情。”
“与你和张凯程,或者其他任何人,都没有半点关系。”
“谢婉君,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。”
说完这句话,他转身就要离开。
谢婉君急了,大声喊道:“那你的病呢?你的皮肤饥渴症要怎么办?”
话音刚落,“哐啷”一声脆响。
也不知道是谁的饭盆砸在了地上,声音在空荡荡的食堂里回荡。
紧接着,裴延洲就看到一个仓皇的背影,像受了惊的小鹿一样,逃也似的跑出了食堂。
食堂里,只回荡着谢婉君刚才的话,还有饭盆落地的清脆响声。
裴延洲收回视线,声音平静而淡然。
“你但凡对我多关心那么一点点,就应该知道,我的皮肤饥渴症已经好了。”
说完,他没有再做任何停留,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。
明天就要开始军训了,之后便是四年的封闭学习。
今天,就当作是最后一面吧。
尽管,这最后一面并不愉快。
……
第二天,凌晨五点。
天色还未完全亮透,裴延洲就早早地起了床。
他走进卫生间,仔仔细细地洗漱干净,然后认真地穿戴整齐。
他穿上那身军训服,愣是穿出了军装的飒爽味道。
毕竟,今天是正式开始新生活的第一天,他希望自己能有一个良好的精神面貌。
他拿着小马扎,第一个到达了指定地点。
安静地坐在男生宿舍门口,等待大家集合一起进行早训。
因为他长相十分扎眼,军训教官和老师都还没来呢,就总有女同学想要上前搭讪。
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女同学,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,走上前说道:“同学你好,请问你是哪个系的,叫什么名字呀?方便认识一下吗?”
裴延洲礼貌地微笑回应:“我是物理系的……”
“物理系?”
裴延洲话还没说完,对面的女同学脸色瞬间一变。
紧接着,她看向裴延洲的目光里多了探究,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嫌弃。
“你就是物理系那个男生?”
裴延洲一脸茫然,还没弄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。
那名女同学就被旁边的一个胖女生推搡着离开了。
“快走快走,真晦气。”
那模样,就像避瘟神似的。
裴延洲一头雾水,但他毫不在意。
他心想,如果重来一次,还会被他人的言论困住,那才真是白活了。
更何况,她们这样的表现,一看就是有心之人在背后刻意传播了什么。
果不其然。
昨天那些跃跃欲试想要和他认识的女同学,今天都对他避如蛇蝎。
就连军训踢正步的时候,都不愿意和他并排挨着。
所幸,裴延洲生长在军区大院,从小耳濡目染。
他的军姿、正步都标准得让人挑不出半点错误。
教官眼睛一亮,干脆把他单独提到了第一排,给大家打样。
这样一来,那些人即便再怎么看不惯他,也只能乖乖地跟在他身后。
至于那些乌七八糟的鬼话,他更是一句都没放在心上。
这种莫名的敌意和排斥,在晚饭时达到了顶峰。
裴延洲原本稳稳地端着饭盆,规规矩矩地在打饭队伍里排着队。
他身姿挺拔,气质出尘,即便只是安静地站着,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。
然而,那些人一瞧见他,瞬间就像受到惊吓的鸟兽般,慌慌张张地四散开来。
人群中,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:“他就是物理系那个有皮肤饥渴症的,谁知道是什么脏病,快离他远点!”
这一声叫嚷,仿佛在平静的鱼塘里扔了一块儿大石头,瞬间炸开了锅。
打饭阿姨原本正举着饭勺,准备给前面的同学打饭,听到这话,那饭勺悬在半空中,落也不是,不落也不是,脸上满是尴尬。
前面那个排队的同学,原本还在悠哉地看着餐牌,听到声音后,眼睛瞬间瞪大,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,连饭盆都差点没拿稳,撒腿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。
裴延洲无所谓地笑了笑,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自嘲。
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上前去,从打饭阿姨那有些颤抖的手中接过了那一勺饭菜。
随后,他无视众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和叽叽喳喳的议论声,随意地在食堂里找了个位置坐下,自顾自地开始吃饭。
他的举动,仿佛印证了那些恶意的揣测。
周围的人声变得更大了。
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,阴阳怪气地说道:“难怪千里迢迢从北京到湘城来,怕不是在北京闹得人尽皆知,已经没法出门儿了吧。”
旁边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女生,也跟着附和:“就是,要不一个北京的高考状元怎么来这么远的地方念书?”
另一个胖男生还啐了一口,骂道:“呸,不要脸!”
可无论众人的言语如何过火,裴延洲始终静静地吃饭,不紧不慢,那吃饭的动作十分优雅,仿佛一点儿也没被周围的嘈杂声打扰。
就在这时,他面前忽然落下一道阴影。
原来是和他盛了同样饭菜的李安然。
她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,扎着马尾辫,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。
她像是没听到周围的同学如何议论裴延洲似的,大大方方地坐在他对面。
然后,如往常一样憨厚又热络地和他打招呼:“延洲,你别听他们瞎说,我相信你。”
她又接着说道:“我一直和你一个学校,最欣赏你了,才不信他们说你有什么、什么皮肤病。”
裴延洲对于她的话不置可否。
此时,他唇边那抹笑中,有掩饰不住的嘲讽。
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,轻声说道:“是吗?那我真得谢谢你。”
李安然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,兴奋地拧开一个罐头瓶。
那罐头瓶上还贴着一张可爱的小纸条。
她把罐头瓶推到裴延洲面前,热情地说:“延洲,这是我妈亲手腌的咸菜,你尝尝。”
自打李安然坐下,周围就聚集了一圈看热闹的人。
他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,眼睛里满是好奇,想看看物理系这朵高岭之花,会不会在声名尽毁的情况下,对别人有点好脸色。
可惜让他们失望了。
裴延洲就像没听见一样,静静地低头吃自己的饭,眼神专注,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。
李安然又往前推了两三次,他都毫无反应。
周围顿时一片哄笑。
一个男生笑着说:“你这丫头也不行啊,人家根本就不领你的情!”
一个女生也尖声说道:“真是,以为自己美救英雄呢?没想到,人家都这样了,还看不上你吧?”
另一个同学喊道:“李安然,快走吧,别丢了人再染上病。”
起哄声、嬉笑声,乱成一团。
李安然的脸一阵青,一阵红,眼神里满是尴尬和委屈,面子上实在挂不住了。
她低头小声对裴延洲说:“延洲,给我个面子,尝尝吧。”
恰好裴延洲也吃得差不多了,他优雅地放下筷子。
然后,他抬头朝李安然露出一个笑容。
那笑容轻松明媚,没有半点阴霾,只一眼就足够让人晃神。
他看着李安然的眼睛,平静地说:“你四处散布我的谣言,就是为了让我尝尝你妈亲手做的咸菜吗?”
他顿了顿,又接着说:“昨天下午在食堂,我知道那个人是你,但你的谎言拙劣又可笑。”
“皮肤饥渴症啊,对于那些不了解它的人来说呢,可能真的会产生歧义。”
裴延洲一脸认真地说道。
“不过呢,只要是有心的人稍微去辨别一下,就会发现,这其实是一种心理疾病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,接着说道:
“我来到西南科大,是因为我的父母在这里相识相知。他们啊,在我很小的时候,就牺牲在了戈壁的实验基地。”
说到这里,他的眼神有些黯淡。
“从8岁到现在,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。我来这儿,是为了继承他们的遗志,可不像某些人传播揣测的那样。”
他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,语气坚定:
“我本来是不需要自证的,只是不想让同学们被流言蒙蔽了双眼,给我的学习生涯带来不必要的麻烦。”
他顿了顿,提高音量:
“我的观点已经阐述完了。要是你质疑我,或者还有新的污蔑,那就请拿出证据来。”
说完这些话,裴延洲看都不再看那些面面相觑的众人,还有脸色十分难看的李安然。
他伸手端起那个一粒米都不剩的搪瓷饭盆,慢悠悠地走到水龙头下面。
水“哗哗”地流着,他认真地洗刷着饭盆。
“哇,父母都牺牲了?那他可是烈士子女呀!”一个同学惊讶地说道。
“8岁就再也没见过爸妈,这也太可怜了。身世这么苦,成绩还这么好,简直太厉害了。”另一个同学满脸敬佩。
“也不能他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吧?那皮肤饥渴症到底是个什么病啊?”有同学提出了疑问。
“这个我知道,我妈是大夫,她跟我说过这个病主要是因为从小缺乏关爱……我之前跟你们说,你们都不信啊。”一个同学连忙解释。
“天呐,李安然这是追不到人家,就想把人毁了,真没想到她是这种人。”一个女生满脸鄙夷。
裴延洲把众人的议论和嘘声都抛在了身后。他心里清楚,蹉跎一世,更应该知道时间的可贵。
他的每一分每一秒,都不能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。
盛大的谣言仅仅传播了一天,就渐渐归于平静。
第二天,裴延洲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了床。
他拿着自己的小马扎,来到男生宿舍门口,静静地等待集合。
“他就是物理系那个男同学吧,我听说……”一个路过的同学小声说道。
“快走吧,别打扰人家。”另一个同学拉了拉他。
这一次,还是有人从他身边路过,不少人还是会为他停留目光。
只是,再也没有人会贸然上前搭讪了。
裴延洲觉得,大多数人本质上都是善良的。
但是他们也是盲目的、从众的。他们对于一件事的判断,可能仅仅是基于自己听到的。
他们本身并没有恶意,可有时候却会酿成恶果。
之后的军训生活格外平静。
再也没有人会跟教官吵嚷着换位置。
也没有人会在他背后指指点点。
甚至有些人在与他对视时,会不自觉地流露出羞愧的神情。
这场闹剧的最终受害者,成了一开始就散播消息的李安然。
“去去去,一边儿去,这没你的地方。”一个同学不耐烦地说道。
“你别过来啊,我这儿挤着呢。”另一个同学也驱赶着她。
军训休息的间隙,大家都坐在操场边的树下乘凉。
只有李安然提着小马扎,手足无措地站在太阳底下。
她想找个地方坐下,可无论走到哪里,都会遭到周围人的白眼和驱赶。
裴延洲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,却并没有觉得同情。
毕竟,按照李安然的想法,他应该被排斥,被孤立,被嘲讽,甚至被欺负。
然后她再像天神下凡一样,拯救他。这样的人,哪里值得半点同情。
一转眼,五个月过去了。
湘城早已被冬天的寒意笼罩。
这里的冬天,和北京大不一样。
湘城那湿润的冷风,就像无数细小的冰针,能轻易穿透衣服,直渗进人的骨子里。
冷起来的时候,人直打哆嗦,牙关都止不住地“咯咯”响。
在这寒冷的湘城,裴延洲终于懂了“屋子里太冷,我们去外面晒晒太阳”这句话的含义。
入睡变得异常艰难,起床更是需要莫大的勇气。
只有晌午太阳出来,阳光充足的时候,他才会拿着书本,到太阳底下写写画画。
这样,双手才不至于被冻得发麻。
这天,他像往常一样,蹲在宿舍门口的花坛边。
一只手拿着算盘,熟练地拨动着算珠。
另一只手握着铅笔,在纸上不停地写着。
他全神贯注,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个人影。
直到那人突然开口说话:“小同学,你这个地方,为什么要用广义相对论方程呢?”
突如其来的声音,把裴延洲吓了一跳。
他猛地回头,这才发现身后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。
他提着的心一下子松懈下来,赶忙解释道:“我想弄明白飞行器在极高速度或者极高引力场中的运动状态。这个方程描述了引力和时空的弯曲关系,我觉得对我会有帮助。”
老者一听,顿时来了兴趣。
他眼睛一亮,笑着说:“哦?你对这方面很感兴趣啊。”
裴延洲点点头,认真地说:“是的,我一直想研究这个。”
于是,两个人索性就地聊了起来。
他们从广义相对论方程,聊到飞行器的运动原理。
裴延洲时不时提出自己的疑问,老者则耐心地解答。
不知不觉间,太阳慢慢下山了。
“好哇,好哇。”
老人和裴延洲相谈甚欢。
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,一连说了几声好。
“你和我以前的一个学生真像啊,爱学习、爱钻研。”
老人说着,目光变得悠远,声音里满是怀念和惋惜,“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,还记不记得自己当初的理想。”
过了一会儿,老人回过神来。
他看向正在整理书本的裴延洲,慈爱地叮嘱道:“天黑了,小同学,快回家去吧。”
在老人的帮助下,裴延洲解决了一个困扰已久的难题,心情格外好。
听到老人的话,他脸上立刻扬起灿烂的笑容,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。
他指了指身后黑漆漆的宿舍楼,说道:“没事的,我就住这儿。”
老者看着那黑洞洞的楼道,顿时愣住了。
他提着镜框,满脸不可思议地问:“学校不是放寒假了吗?你怎么还住这儿?”
裴延洲笑容腼腆,语气平静又释然:“家里没人了。”
听到他的话,老人沉默了半晌,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但很快,他又追着问道:“那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?食堂的职工都放假了,没人开火做饭。”
裴延洲抱着书本和算盘,后知后觉地缩了一下脖子。
他抽着袖子,把手缩了回去。
然后,他指着校外的方向,耐心地跟老人解释:“那里每隔三五天,会来一个老爷爷挑着扁担卖糯米糍粑。他来的时候,我和其他留校的同学会去买,买回来用热水泡开就能吃了。”
老者听了,转了一圈,打量着四周。
他又问:“那你们怎么烧水呀?”
裴延洲挠挠头,没有如实相告,只是说:“热水也有卖的。”
和老人分别后,裴延洲就回了宿舍。
他捂着干瘪的肚子,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一天都没吃饭了。
他走到墙根儿,提起热水瓶。
热水瓶很轻,里面空荡荡的。
裴延洲双手紧紧提着热水瓶,脚步匆匆地走到书桌旁。
他弯下腰,眼睛仔细地在书桌上的麦乳精空罐子里搜寻着。
终于,他摸出了两枚1毛钱的钢镚,紧紧地攥在手里,然后转身快速出了宿舍。
他提着热水瓶,步伐稳健地出了宿舍大门,然后向右转。
没一会儿,便进了另一栋宿舍。
他一步一步地爬着楼梯,三层楼梯爬完,到了顶层。
最里边儿的一间宿舍门敞开着,上面贴了一张有些皱巴巴的纸。
纸上写着三个大大的字——卖热水。
一个娃娃脸男孩儿,正跷着二郎腿坐在门口,嘴里嗑着瓜子。
“噼里啪啦”的嗑瓜子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。
他身后的宿舍电源上接着一个热得快,底下一大桶水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。
见有人来了,他眼皮都没抬一下,只是伸手敲了敲门上的字。
“热水2毛一壶,自己打。”他声音懒洋洋地说道。
裴延洲看着眼前的场景,早已见怪不怪。
他走上前去,关切地说道:“建林,你又换大桶了啊,可得记着及时加水。”
“要是水没没过加热螺圈,干烧起来,很容易出问题的。”
周建林不耐烦地摆摆手,嘴里还含着瓜子仁,含糊地说:“知道了,知道了。”
“天天取热水的人那么多,我都忙得脚不沾地儿了,哪有干烧的时候。”
“也就是你来得晚,这桶才刚烧开。”
他又接着说道:“你天天不是算数就是算题的,今儿就吃这一顿吧。”
“上次热水你都是昨天打的了。”
说着,他把拍到手上的瓜子壳随手一扔,拉开抽屉。
从抽屉里拿出两块酒心巧克力,塞进裴延洲手里。
“快过年了,吃点好的吧。”他笑着说道。
裴延洲接过巧克力,笑着点了点头。
然后开始动手装满热水。
装满热水后,他提着热水瓶从宿舍楼出来。
此时,天上已经密密麻麻爬满了星星。
萧瑟的冷风“呼呼”地吹着,吹得他浑身直发抖。
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,赶紧用手捏紧了领口。
他仰起头,眼睛痴痴地看着满天星斗,忍不住轻声呢喃:“爸爸、妈妈,快过年了。”
“你们在那边还好吗?”
“我在这儿遇到了很多人,他们都说我很像你。”
裴延洲就那样静静地站着,驻足了许久。
他吸了吸发红的鼻尖,鼻子有些酸酸的。
然后转身慢慢进了宿舍楼。
他丝毫没有注意到,不远处的树下,站着一道穿风衣的熟悉身影。
谢婉君一直静静地站在那,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。
她的眼神里满是心疼,纵使心如刀绞,也没有上前打扰。
裴延洲回到宿舍,把上回剩的半块糍粑放进搪瓷茶缸里。
他又拿起热水瓶,慢慢地往里加满了热水。
然后盖上盖子,升腾的水汽在盖子下面打转,散不出去。
他把双手轻轻地覆在茶缸上面,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在渐渐回暖。
缓了一会儿,他脱掉外套,双手提起被子披在身上。
可刚攒起来的那点暖意,瞬间被潮湿的冰冷包裹。
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,赶紧伸手把茶缸端进被窝抱着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直到怀里的茶缸都有些冷了。
被窝里才多了些暖意。
他囫囵吃了口饭,又把剩下的温水都喝光。
然后蜷在被子里,慢慢地昏沉睡去。
睡梦中,他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孤苦伶仃的日子。
梦中的他昏昏沉沉,一个人生活在空荡荡的房子里。
房子里没有一点生气,没有人能和他说话。
也没有地方可以去。
难得能提起精神的时候,他会去找谢婉君。
他满心期待地敲响谢婉君家的门。
但换来的,却都是她的闭门不见。
门“砰”的一声关上,把他隔绝在了外面。
裴延洲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些。
他奋力挣扎,双手在空中乱舞,企图冲破梦中这具束缚他的身体。
可那个浑浑噩噩的裴延洲,就像水草一样。
缠着他、裹着他,拖着他往下沉。
几乎要耗光他所有的力气。
就在这时,
他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。
那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云端飘来,带着无尽的温柔与慈爱。
“延洲,醒醒,我是妈妈,妈妈来看你了。”
一瞬间,原本如冰冷潮水般将他紧紧包裹的恐惧与不安,全部褪去。
他的心中,缓缓浮现出一座温柔的岛。
岛上,鸟语花香,绿树成荫。
阳光透过枝干的缝隙,洒在他的身上,暖洋洋的。
那种温暖,就仿佛他整个人都落入了母亲的怀抱。
“妈妈……妈妈……”
裴延洲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。
他能清晰地感觉到,身边有人正温柔地轻拍着他的脊背。
一下,一下,那动作缓慢而又有节奏,满含着无尽的关爱。
随着这轻柔的拍打,梦魇渐渐褪去。
他陷入了更深沉的黑暗之中,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。
谢婉君静静地坐在他的床边,眼神温柔地看着他。
她伸出手,帮他掖紧了被子,就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。
她凝望着裴延洲沉静的睡颜,久久未曾动弹。
很早之前,她就打听好了西南科大寒假的放假时间。
此后,每当有从湘城开来的列车到站,她就会匆匆赶到火车站门口。
她站在最显眼的地方,眼睛紧紧地盯着出站口。
她心里想着:“如果延洲回来,一定要让他第一眼就看到我。”
可是,一天又一天过去了。
她等到了一见她扭头就跑的李安然。
等到了北京纷纷扬扬落下的初雪。
等到了什刹海的湖面结上了厚厚的冰。
她曾无数次路过什刹海,目光在那些滑冰的人中来回搜寻。
她觉得看谁都像他,可仔细一看,谁都不是他。
她以为,最起码过年的时候,他总会回来了吧。
然而,时间一天天地过去,眼见着就到了腊月二十三。
她知道,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。
于是,她来到了湘城。
可她怎么也没想到,裴延洲在这里的日子会过得这么艰难。
可即便如此艰难,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去。
“延洲,你的心可真狠啊。”
谢婉君声音很低很低,那若有似无的一句话,飘散在凉夜之中。
他对她狠,对自己也狠。
即使吃尽了苦头,也不肯轻易回头。
曾经,她最希望裴延洲能认清自己的感情。
能弄清楚他对她,到底是亲人间的爱和喜欢,还是男女之情。
现在,裴延洲好像真的认清了,却也不要她了。
可痛苦的人,却变成了她。
裴延洲难得睡了个好觉。
醒来时,上午的太阳已经透过窗帘的间隙,照进了屋里。
在水泥地上,留下了一道暖黄色的射线。
他从被子里伸出手,却带出了一件毛衣。
他掀开被子一看,今天要穿的衣服、裤子竟然都在被窝里。
它们和着他的体温,热乎乎的。
他皱起眉头,满脸不解地说道:“奇怪,我昨天晚上有把它们放进来吗?”
虽然心中满是疑惑,但他还是趁着衣服的热气还没散去,赶紧把它们套在了身上。
穿好衣服后,他端着牡丹搪瓷脸盆,朝着水房走去。
到了水房,他费力地拧开水龙头生锈的阀门。
阀门“咔哧、咔哧”地响了几声,先是吐出来一截冰柱。
随后,才是混着冰碴的冷水。
他没接太多水,心里想着回去能少兑点热水。
可当他回到宿舍,一提水壶,立马就发现重量不对。
“满的?”裴延洲惊讶地说道。
他放下水壶,立即检查了门窗的锁扣、插销。
发现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。
他皱着眉,眼神警惕起来。
放轻脚步,霍地一下打开衣柜。
老旧的木门“吱呀”一声,差点掉下来。
他往衣柜里一看,里面除了几件衣服,什么也没有。
裴延洲轻轻松了口气,
可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,却始终像一团乌云,挥之不去。
重生之前,他可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,
对那些怪力乱神的说法,向来是嗤之以鼻。
就算现在重生归来了,
他也不至于就相信,仅仅做个梦,妈妈就真的来看他了。
还帮他暖衣服、打热水,这根本不符合科学常理嘛。
好在,就算真有人趁他睡着进了屋子,
看样子对他也没什么恶意。
他紧紧盯着宿舍那扇扑簌簌掉渣的蓝漆老木门,
随后再次打开了桌上的麦乳精空罐。
不打开还好,一打开他就愣住了,
罐子沉甸甸的,里面灌满了纸币和硬币。
裴延洲的眉头皱得都快能夹死一只苍蝇了,
他心里隐约有了些头绪,气冲冲地又多摸了两枚硬币。
“原本只想加一把锁,现在好了,得加两把。”
简单洗漱之后,
裴延洲仔细地戴上帽子和手套,
认真地锁好宿舍门,然后去了校外。
他在外面开的澡堂里,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暖烘烘的热水澡,
连日来的疲惫仿佛都随着水流被一起冲散了。
裴延洲拿着澡堂配的老式猪鼻子吹风机,
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头发吹干,
然后重新穿好外套,慢悠悠地走了出去。
湘城不怎么下雪,
路边居然还能看到绿油油的青草。
去小卖部买完锁,
正好碰上撑着大红水桶,在路边歇脚的周建林。
“建林?你这是又在倒腾什么呢?”
裴延洲忍不住开口发问。
周建林哈出一口白气,直起了腰,
挎着手闷子甩了甩胳膊,说道:
“天冷了,好多人不愿意出来,
我多倒腾点饼干、方便面的,放宿舍里。
回头他们来打水,需要就买了。”
“我也不多要,五毛一角的,多给点就行。”
周建林家庭条件不好,父母早亡,
从小就跟爷爷相依为命。
他捡过垃圾、收过废品,做过各种小生意,
就这么一边努力生存、一边刻苦学习,
硬是给自己供成了大学生。
寒假的车票太贵了,他舍不得买,
把这一学期赚到的钱都给爷爷寄回去了,
人还留在学校没走,接着做生意。
遇到了就搭把手,裴延洲走上前,
跟他一人提着桶的一边,
倒也轻松了不少。
只是刚进校门,他俩就看到远处的宿舍楼顶,
飘着浓浓的黑烟。
周建林一拍大腿,着急地喊道:“坏了!”
裴延洲心里咯噔一下。
两个人也顾不上手里的东西了,
直接往路边一扔,拔腿就往宿舍跑。
跑到宿舍楼下的时候,火势已经起来了。
三楼最里面的窗户正冒出滚滚浓烟。
即使是寒假期间,留校的学生少,
楼底也还是聚集了一圈人。
“着火了!快救火!”
不少同学端着自己的洗脸盆,一盆盆水泼进去。
也有人站在楼下说风凉话。
“那是周建林的宿舍吧,他那个热得快一看就不安全,
这下不会被学校开除吧?”
人群里议论纷纷。
裴延洲下意识看向周建林,
只见他涨红了一张脸,身侧的手止不住地颤抖。
却还是强撑着回击:“你才不安全!
跟我赊账要热水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说!”
更何况,出门前我根本就没烧水!”
我的话音刚刚落下,就听见“哗啦”一声巨响。
宿舍的玻璃忽然朝外炸开,那破碎的声音格外刺耳。
飞溅的玻璃碎片到处都是,像锋利的暗器一般。
人群顿时慌张起来,纷纷尖叫着散开。
我定睛一看,窗口赫然出现了一个系着红围脖的男同学。
他被滚滚黑烟呛得直咳,脸涨得通红,眼泪都咳出来了。
半边身子都伸到了窗外,双手奋力地挥动着。
“救命!救救我!”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。
裴延洲和周建林对视了一眼,眼神中都透露出坚定。
他们不约而同地边跑边脱外套,动作十分迅速。
然后冲进了一楼水房。
透湿的外套披在身上,那冰冷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,又冷又沉。
可他俩根本顾不得这些。
周建林第一时间就往楼上跑去,脚步匆匆。
裴延洲则转头冲向控制室,他跑得飞快。
到了控制室,他一把扣下了整个宿舍楼的电闸。
楼梯的木扶手已经被大火吞噬,火焰熊熊燃烧。
裴延洲捂着口鼻,紧紧贴着墙根快速往上跑。
他小心翼翼地躲避着跳跃的火苗,那些火苗像恶魔的爪子。
还要躲避不断砸下来的断木,断木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。
好不容易冲进周建林宿舍,眼前的一幕却令人胆寒。
周建林一手死死扒着烧秃的窗框,手指都泛白了。
一手拼命拉着挂在窗外的男同学,手臂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。
原来那男同学竟然想要跳楼逃生!
裴延洲没有丝毫犹豫,立刻冲过去拉住了男同学的另一只手。
他和周建林合力,使劲地往上拉。
终于将被浓烟呛得半昏迷的男同学拉了上来。
裴延洲赶紧摘了只手套,捂住男同学的口鼻。
他俩还来不及喘口气,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。
烧断的房梁砸了下来,重重地堵住了出口。
……
另一边。
谢婉君刚买了一堆吃的用的回来,手里提满了袋子。
她心里想着,要和裴延洲好好聊聊。
还没走近,就发现学校上空一片黑烟,那黑烟像乌云一样。
她心里顿时一紧,一种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起。
她不敢有片刻停歇,撒开腿一口气冲到宿舍楼下。
还没跑到跟前,就听见围观的同学在议论。
“裴延洲和周建林进去那么久了还没出来,不会出什么事了吧?”一个同学担忧地说道。
“不知道,他俩胆子真大,那么大的火也敢往里冲。”另一个同学回应道。
听到这话,谢婉君脑子“嗡”的一声。
她一把拉住旁边的同学,着急地疾声问:“我是裴延洲的姐姐,他还在火场里?”
那名同学刚点了一下头,谢婉君就像离弦之箭一样,一头冲进了火场。
……
火势太大了,火焰呼呼地燃烧着。
裴延洲他们根本不可能直接从火里冲出去。
必须想办法灭火!
忽然,裴延洲余光扫到床下,看到一个印着“cola”的空玻璃瓶。
“可乐!”裴延洲眼睛一亮,喊了出来。
他一把拉开了周建林存东西的柜子,动作很急切。
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两箱可乐。
他抄起瓶子就往门口的火里砸去。
周建林眼睛瞪大,下意识想拦,大声说道:“裴延洲!这玩意儿五毛一瓶!”
“刺啦”一声,火焰炙烤的焦糖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。
裴延洲语速极快地解释道:“可乐中含有丰富的二氧化碳和水分,可以减少氧气供应、吸收热量,糖分和其他成分,在一定程度上能形成保护膜,覆盖火源物表面!”
“一瓶不够!”裴延洲又补充道。
周建林立即明白了裴延洲的用意。
他咬咬牙,一瓶接一瓶地把可乐砸向门口。
“五毛!”他一边砸一边喊。
“一块!”声音越来越大。
“一块五!今天,砸钱买命!”
两人吃力地架着昏迷不醒的男同学,那男同学软绵绵的身体压得他们肩膀生疼。
他们的腰上别了一圈可乐瓶子,就像腰间挂着一排小炸弹。
一路奔跑着,将可乐瓶子一个接一个地砸向围堵的人群。
“砰砰”的声响不断,还真就硬生生地冲出了一条路。
直到三个人一起扑倒在门前的空地上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
新鲜的空气像清凉的泉水一般灌进肺里,这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劫后余生。
匆匆赶来的消防队员们,一个个穿着厚厚的绿棉袄,看起来格外臃肿。
他们扛着粗大的水管,对着起火点用力地冲水。
水如注般喷洒而出,发出“哗哗”的声响。
昏迷的男同学也被抬上了救护车,医护人员动作迅速又熟练。
周建林这时“扑通”一声躺在地上,哀号一声:“完了!全完了!”
“没学上了,这可怎么办啊!”周建林带着哭腔说道。
“钱也没了,爷爷的病咋办啊……”他的声音里满是绝望。
裴延洲刚从地上爬起来,正想安慰安慰他。
却听到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:“裴延洲你出来了!”
“刚刚有个人说是你姐姐,她冲进火场救你了!”那声音格外清晰。
“什么?”裴延洲惊讶地叫出声,眼睛瞪得大大的。
裴延洲霍地起身,眼睛紧紧地看向被高压水枪覆盖的宿舍楼。
整栋宿舍楼就那么大,谢婉君要是真的在里面,他们怎么可能没遇到呢?
正想着呢,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火场中跑了出来。
那身影脚步有些踉跄,但却十分坚定。
她的肩上还背着一名呛晕过去的男同学,脚步都有些不稳了。
正是谢婉君。
她艰难地把肩上的男同学交给救护车上的医生,说道:“医生,快救救他。”
然后转头直奔裴延洲而来。
“谢……”裴延洲刚开口。
话还没说完,就被她一把扯进怀里,抱得死死的。
她的声音颤抖又无助:“你没事就好。”
“我好害怕,真的好害怕你出事。”谢婉君带着哭腔说道。
她的双臂用力环绕着他的腰,每一寸肌肤都紧紧地贴在一起。
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,让他永远安全。
裴延洲艰难地动了动手臂,压着声音叫她:“谢婉君,你、你放开……”
“我快喘不过气来了。”裴延洲又说道。
许久,谢婉君才在裴延洲的抗拒下,缓缓放开了手。
“延洲,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?我……”谢婉君委屈地说道。
裴延洲没回答她的话,脱离她的怀抱后。
终于脱去了自己身上又湿又沉的衣服,那衣服贴在身上难受极了。
他转头走到周建林身边,伸手把他拉了起来。
“没事儿,学校肯定会先查清起火原因,再判定责任的。”裴延洲安慰道。
“你别太担心了。”他又拍了拍周建林的肩膀。
周建林随意抬手,扑掉了头发上的灰。
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燎到了,缺了一块。
焦煳着卷曲在一起,看起来十分滑稽。
他无所谓地笑了笑:“你再抱一会儿,我去哪儿做生意都想好了。”
“不就是钱嘛,有进有出、有进有出啊。”周建林自我安慰道。
“开了我就不上了,领我爷去沿海做生意。”他说得很是洒脱。
“裴延洲,我宿舍烧了,跟你住呗。”周建林期待地看着他。
裴延洲提着的心落了回去,他笑着回道:“好。”
“哎对了,先把那桶捡回来。”周建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。
“要是让别人顺走了,又亏一笔。”他心疼地说道。
“好。”裴延洲拖着长声应下。
两个少年相互支撑着,脚步有些沉重地走远了。
谢婉君看着他俩离去的背影,心里说不出的酸涩。
原来,被人忽视,留在原地的滋味,竟然会这么苦。
她和裴延洲,似乎再也回不去了。
谢婉君在原地站了很久,眼神一直追随着裴延洲的背影。
直到裴延洲的身影没入拐弯处消失,她才回过神。
捡起散落一地的东西,那些东西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地上。
赶在他回来之前,送进了他的宿舍。
思虑再三,
临走前,
她还是在桌面那张皱巴巴的演草纸上,
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句话——
“延洲,家里永远都有你的位置。”
“我会一直等你回家。”
裴延洲和周建林气喘吁吁地提着水桶回来时,
谢婉君已经走了。
只有那两行银钩铁画般的字,
安静地躺在演草纸上,
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期盼。
裴延洲缓缓走到桌前,
目光落在那熟悉的字迹上,
他的眼神平静,心中毫无波澜。
家吗?
对他来说,家并不是某个特定的地点。
曾经,
他把谢婉君当成自己的家,
不顾一切地抓着她,
仿佛抓住了全世界。
可到头来,
他却一无所有。
现在,
只要是能让他感受到内心安宁的地方,
都是他的家。
裴延洲伸出手,
轻轻撕下那张演草纸,
慢慢地折成了一架纸飞机。
他打开窗户,
用力一抛,
纸飞机便随风飞了出去。
“谢婉君,我们各自安好吧。”
他轻声低语,
声音柔和,
却带着一丝决绝。
那声音随着纸飞机一同飘落。
谢婉君正仰着头,
看着纸飞机像落叶一般悬飞而下,
最终跌落在她的脚边。
她只觉得原本刺骨的风,
此刻更冷了。
冷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,
冷得她想立刻逃离这里,
回到温暖的七月。
回到,一切都来得及的时候。
……
两天后。
被困在火场的那两名男同学都醒了。
裴延洲和周建林提着水果和营养品,
来到了医院。
谢婉君救出来的那名男同学,
小时候遭遇过火灾,
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。
火灾发生时,
大家都往外跑,
他却害怕得躲进了柜子里。
后来火势越来越大,
他就更不敢出去了。
幸亏谢婉君去找裴延洲的时候,
隐隐约约听到了他敲柜子的声音。
也幸好,裴延洲可以自救。
到那个红围脖男生病房时,
学校的领导和老师也在病房里,
正跟他了解情况。
一位领导严肃地问道:“你是说,周建林同学私自在宿舍使用违规电器盈利,
并因为看管不力造成了这次火灾,是吗?”
病床上的男同学脸色惨白,
他犹豫了一下,点了点头。
“是……我当时想过去买热水,
就、就看到水桶里的水已经烧干了,
我刚想走,火就烧起来了……”
听到他的说辞,
周建林怒不可遏,
他立刻单手叉腰,
手指着男同学大声反驳:“你胡说!
我走的时候分明已经拔掉电源,
还锁了门,你是怎么进去的?”
那男生被突然出现的周建林吓了一跳,
他瞪大了眼睛,
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。
学校领导皱了皱眉,
出声呵止:“这位同学,请你冷静,
学校一定会把这件事查清楚的。”
周建林胸膛剧烈起伏,
他的双眼死死瞪着病床上的男同学,
仿佛要把他看穿。
而后者羞愧地低下了头,
甚至不敢看周建林一眼。
裴延洲轻轻扯着周建林的衣袖,
晃了晃,
然后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。
随后,
他提着他们带来的东西,
走到床边,
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在床边的柜子上。
他从里面拿出一瓶可乐,
微笑着递给男同学,
和颜悦色道:“别害怕,
有什么情况如实说,
老师们肯定会为你做主的。”
说完,
他转头看了周建林一眼。
“要真是他粗心大意,忘了拔电源,
那你就是受害者了,更不用怕他,
给,尝尝吧。”
裴延洲轻轻起开可乐瓶盖,
把可乐瓶子递到男同学手里。
男同学却连连摆手,
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:“不了不了,
我喝这个打嗝儿。”
裴延洲却像没听见似的,
把可乐瓶子塞进他手里,
温柔地说:“拿着吧,
这玩意儿挺贵的,一瓶就要五毛钱,
放了气就不好喝了,
周建林平时卖这东西都舍不得喝。”
他的语气又轻又柔,
听起来真的就像让男同学不要浪费似的。
突然,他话锋一转。
“唉,对了,你之前是什么时候喝过?”
男同学被他问得一愣,
他的嘴角微微张开,
整张脸迅速红了起来。
他支吾了半天,
还是裴延洲帮他说了。
“火灾那天,周建林的宿舍里,我没说错吧?”
那男同学原本红扑扑的脸,瞬间变得煞白,就像一张白纸一样。
裴延洲从床边缓缓站起身来,脚步沉稳地重新回到周建林的身旁。
他目光坚定,说道:“咱们来做个假设,如果周建林说的所有话,都是为了推卸责任。
那么他离开宿舍的时候,热得快没拔,宿舍的门还开着。
你到了宿舍之后,发现水桶里的水已经烧干了,这时候你要是想走,完全来得及。
毕竟起火的时候,你就在门口,只要转身就能离开。
可你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之,守着门不跑,却选择去跳窗呢?”
裴延洲没有着急接着往下说,而是静静地注视着那名男同学,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,等着他给出回答。
男同学的嘴唇哆嗦着,结结巴巴地说:“我、我太害怕了,我……”
只见他的脸毫无血色,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,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。
裴延洲紧盯着他,继续问道:“不对……火烧起来的时候,你根本不在门口,甚至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起火。
那你当时在哪儿呢?又在做什么呢?
你去买热水,既不看着水桶,也不离开房间,同学,你不解释一下吗?”
男同学低着头,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,默不作声,脸色愈发苍白。
学校负责调查的两位老师,相互对视了一眼,从对方的眼神里明白了其中的关窍。
他们来这里,就是为了把事情弄清楚,所以索性不加阻拦,任由裴延洲接着往下说。
裴延洲许久都没有再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沉默的男同学,缓缓地叹了口气,说道:“三楼说高不高,说矮也不矮。
要不是周建林冲进火场拉住你,恐怕,你就不只是被烟呛晕,受点轻伤这么简单了。”
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,裴延洲觉得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。
可病床上的男同学,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。
他的眉眼也不自觉地冷了下来,冷冷地说道:“如果你无话可说,那我们就假设,周建林说的是真的。
他拔了电源、锁了门,我们再来推导一次……”
“不用了!”男同学突然抬起头,面无血色,眼中满是无助和懊悔。
他双手死死地抓着可乐瓶子,手指都泛白了,突然抬手打了自己两巴掌,大声说道:“都怪我!都怪我嘴馋!
我、我想去买热水,可周建林不在,宿舍门锁着,我本来想走的。
可……可那门太老了,前两天,我们宿舍的门锁就掉了,我晚上都不敢睡觉……
我就想、就拽着它晃了几下,那个锁,就也掉了。
水桶里没水,热得快也在,我不想白来一趟,就自己去接了一壶水,倒进桶里烧了。
我真不知道会着火……”
裴延洲看了周建林一眼,眼神里带着询问的意思,好像在问他:“你怎么看?”
周建林紧紧抿着唇,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:“一壶水加进桶里,没不过加热螺圈。”
此言一出,裴延洲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周建林满心只想着讨回自己的清白,将火灾发生的真相原原本本还原出来。
至于其他的事情,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去追究。
那位男同学说的话,已经足够学校用来判定责任了。
而那只滚落在床下的可乐空瓶,他们谁都没有提及。
很快,校方就针对此次火灾事件做出了通报。
通报里说,周建林在寒假留校期间,使用违规电器来盈利,间接导致了火灾的发生,所以予以记大过处分。
那位男同学未经允许就进入他人宿舍,还擅自使用他人物品,由于监管不当,从而引发了火灾,予以留校察看处分。
至此,这场火灾事件算是告一段落了。
裴延洲又回到了往日的生活,每天蹲在宿舍楼下,写写画画。
不同的是,他那原本空空荡荡的上铺,如今多了个周建林。
那天买的两把锁,到最后也没装上。
三年后。
夜晚,四周静悄悄的。
裴延洲伏在灯光昏暗的台灯下,写写画画。
时不时地,他会拨弄一下算盘,那声音在黑夜里清脆地响着。
“嘎吱”一声,宿舍的门被推开了。
周建林戴着墨镜,身上穿着崭新的皮夹克,胳肢窝里还夹着一个手提包。
乍一看上去,就像个带着暴发户气质的中年男老板。
听见开门的声音,裴延洲转过头来。
看到周建林这身打扮,他忍不住笑了:“大晚上还戴着墨镜,你就不怕撞墙啊?”
对于裴延洲的调侃,周建林根本不在意。
他把墨镜推到头上卡住,摇头晃脑地走了过来。
然后大剌剌地往裴延洲的床上一坐。
他拉开手提包,从里面掏出一台板砖似的大哥大。
随后,颇为傲娇地手掌向上指向大哥大,那模样,有点像是在求夸奖。
裴延洲很给面子,立马放下手头正在做的事。
他拿起大哥大,惊喜地叫出声来:“大哥大!周老板太有实力了,看样子去沿海转了一圈,真是发达了呀!”
“哈哈哈。”
周建林浮夸地笑了三声。
他像电影里的大哥似的,伸出大拇指一抹鼻子。
接着说道:“猜猜这玩意儿多少钱?”
裴延洲微微偏了偏头,手里把玩着这个大家伙。
他装作不知道的样子,试探着开口:“一万……五?”
上辈子,大哥大刚进入市场的时候,裴延洲就买了两台。
当时他想着,有了这东西,就能随时联系谢婉君了。
可她根本就不想要。
现在回想起来,还挺好笑的。
周建林露出一副你果然猜不到的表情。
他撇着嘴,晃了晃手指,说:“再猜猜?”
裴延洲皱起了眉头。
他刚才已经往高了猜了,这东西,总不会越卖越贵吧?
他犹豫了一下,说:“……两万?”
周建林得意地说:“两万六千八,初装费六千,月租一百五!”
“这么贵?!”裴延洲大为震惊。
他接着说道:“要知道,现在一个家庭,一年能有一千块钱的收入就已经相当高了。”
更何况呢,周建林一直以来都不是那种对自己特别大方的人。
平时他花钱都扣扣搜搜的,能一次性花出去三万多块钱,这简直太反常了。
裴延洲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他琢磨着,这只能说明,周建林这次出去,赚到的钱可是这三万多的几十倍,甚至上百倍。
这么想着,裴延洲脊背发凉,他心里一紧,连忙伸手抓住周建林的手。
他眼神里满是担忧,急切地询问:“你没干什么不该干的吧?国家不允许的事你可千万不能做啊!”
周建林“啧”了一声,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。
他用力拍掉裴延洲的手,没好气地说道:“说什么呢!我可是正儿八经的五好青年。
从小到大,我一直本本分分的,怎么可能做那些违法乱纪的事。”
说完,周建林伸出一根指头,轻轻戳了戳裴延洲的脑袋。
他调侃道:“你这个脑袋啊,一直在那算啊算的。
刚才是不是以为我赚了几百万呢?告诉你吧,就十来万块钱。
我买这个东西,是怕我爷找不着我。”
裴延洲听了,呼出一口气,原本紧绷的神情松懈下来。
他笑着说道:“我要是真有一百万,先给你买台计算机。
省得你天天抱着那算盘珠子,扒拉来、扒拉去的,手指头都磨出茧子了。”
周建林眼睛一亮,兴致勃勃地说:“沿海那边的人还管它叫电脑呢。
我倒要看看,是这电脑算得快,还是你这小脑瓜子加算盘珠子算得快。”
听着周建林的话,裴延洲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他嘴角上扬,眼睛眯成一条缝,说道:“那我可当真了,等你赚了一百万,可别忘了给我买。”
周建林拍着胸脯保证:“忘不了,肯定给你买,给你买最贵的!最好的!”
欢笑过后,宿舍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空气骤然安静下来,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。
周建林心里有些失落,他缓缓把头顶的墨镜扒了下来,卡在鼻梁上。
此时,他的语气再没有刚才的轻快,变得有些沉重。
他犹豫了一下,开口说道:“那什么,你、你记一下我的电话号呗。
我一会儿……收拾收拾东西就走了,后面……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。”
周建林低下头,声音有些哽咽:“对不起啊,延洲,又剩你一个人了。”
裴延洲没说话,他心里也不好受,但他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周建林。
他把脸贴在周建林的背上,声音很轻地说道:“其实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,我的实验项目申请,通过了。”
“真的!”
周建林惊叫一声,激动得墨镜都滑下了鼻梁。
露出的一双眼睛已经泛红,里面满是惊喜和感动。
裴延洲笑着帮他摘掉墨镜,伸手抹掉他脸颊上的眼泪。
然后再次肯定道:“真的。”
周建林一把搂住了裴延洲的肩膀,泪水止不住地流。
他泣不成声地说:“太好了延洲,你的愿望实现了。
你能去做你爸妈没做完的事了。”
周建林吸了吸鼻子,又说道:“延洲,我真为你高兴。”
裴延洲鼻子发酸,他努力扬起脸,不让泪水落下来。
他深吸一口气,说道:“所以啊,我们不必为分别难过。
我们都将奔向,更美、更好的人生。”
裴延洲看着周建林,坚定地说:“期待我们,下次相见。”
周建林也看着他,重重地点了点头:“下次相见。”
那天之后,这间宿舍又空了出来。
宿舍老师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。
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,眼神在屋里扫视了一圈。
随后,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了出去。
轻轻伸手,关上了那扇门。
时光飞逝,两年的时间如白驹过隙般过去了。
广袤的戈壁滩上,一片辽阔无垠的景象。
黄沙在风中肆意飞舞,远处的地平线与蓝天相接。
裴延洲所在的实验基地,迎来了一批新的物资。
只见军用卡车浩浩荡荡地行驶着,车轮在沙漠中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痕迹。
它们穿过那漫天黄沙的沙漠,缓缓开进了基地的大门。
基地负责人得知物资到来后,特意把裴延洲叫了过去。
负责人满脸笑容,热情地说道:“小裴啊,这批物资里面,有样东西是专门给你的。”
裴延洲有些好奇,问道:“专门给我的?会是什么呢?”
负责人接着解释:“说是你以前的同学,托了好几层关系才送到这儿的。你放心,东西我们已经严密地筛查过了,没有安全风险,完全符合规定。”
裴延洲顺着负责人的目光,看向他身侧那两个大方盒子。
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,忽地笑了起来。
他快步走上前,开始动手拆开箱子。
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台主机,主机的外壳闪烁着金属的光泽。
接着是一台老式大头台式机,那笨重的机身仿佛带着岁月的痕迹。
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,小巧精致。
最后,是一盘崭新的铜算盘,算盘珠子圆润光滑。
负责人站在旁边,眼睛里满是羡慕。
他咂咂嘴说:“科研经费不充裕,基地已经很久都没有添置新设备了。你这个同学可真是帮了你大忙了,你申请的‘226’工程明年正式启动,这些东西你正好能用上!”
裴延洲轻轻拿起算盘,抚摸着它,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。
他缓缓说道:“尤其是这算盘,沙漠太干,我那把木的用不住,算盘珠子都裂了,这个铜的好,经久耐用,正好能补上!”
他又补充道:“他以前最不喜欢我拨算盘了,我算的数多,总闹得他把账记错。”
此刻,在深圳的首届国际汽车展上。
周建林身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,显得格外帅气。
突然,他打了个喷嚏。
身旁的助理连忙上前,一脸关切地问道:“周董,是不是昨晚赶飞机太急,您着凉了?”
周建林皱着眉头,摆了摆手,然后捏了捏鼻子。
他说:“不是,有人念叨我。”
说完,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,连忙问道:“去年让你送的设备你送出去没有?别给我拖拖拖、拖一年,到时候都不是最新款了。”
助理面露难色,犹豫了一下说:“送了送了,但是对方身份太特殊,层层把控,耗时长,不过……应该是能送的。”
周建林大手一挥,坚定地说:“继续安排,只要出新的,就想办法给他送到。”
他心里想着,恨不能直接找到裴延洲,给他的科研事业投笔钱。
在实验基地里。
裴延洲一手抱着算盘,一手提着电脑主机。
他正想自己把这几个大箱子挪回实验室去。
这时,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。
一个人走了过来,将他手里的箱子接了过去。
裴延洲转头一看,正对上那张熟悉的脸。
是谢婉君,她看着他,嘴角微微上扬,露出一个浅浅的笑。
她轻声说道:“延洲,好久不见。”
三年不见。
谢婉君的面孔变得更加成熟。
谢婉君站在裴延洲面前,她的面庞更加清冷,也更加美丽。
那模样,隐隐与裴延洲记忆中上辈子的她有些重合。
他看着她,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。
谢婉君也沉默着,没有说话。
两人一前一后,安静地走在路上。
偶尔,有路过的人热情地和裴延洲打招呼:“裴博士,忙呢!”
裴延洲只是简单地点点头,回应道:“嗯,有点事。”
对方也不再多打扰,匆匆离去。
在这里,时间总是格外宝贵。
谢婉君一直默默地跟着裴延洲,来到了他工作的实验室。
她熟练地拿起电脑的连接线,仔细地检查了一遍。
然后,开始安装电脑,连接网络。
“好了,延洲,你试试。”谢婉君轻声说道。
裴延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,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冷漠:“这些事我自己能做,不用麻烦你。”
他的话虽然没有过分的言辞,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,狠狠刺中了谢婉君的心。
她沉默了许久,深吸一口气,缓缓说道:“延洲,我知道你对我有误会,不想见到我。
但是,我已经跟上级申请了调令。
整个226工程,我会和你一起进行下去。
这一次,就换我追逐你吧。”
说完这句话,她像是怕听到裴延洲的拒绝,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。
裴延洲看着她匆忙逃走的背影,嘴角泛起一丝苦笑,只觉得可笑。
他摇摇头,心想:要说风水轮流转,三十年河西,三十年河东,这报应来得未免也太快了。
他转眼就把谢婉君抛在了脑后。
明年226工程就要正式启动,眼下最重要的,是把爸爸妈妈先前残存的实验数据整理出来。
想到这儿,裴延洲心无旁骛,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。
他一会儿皱眉思考,一会儿奋笔疾书。
时间过得飞快,再抬眼时,天已经完全黑透了。
裴延洲直起腰,揉了揉酸痛的后颈。
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,凌晨1:53。
整个实验基地静悄悄的,只有几间实验室还亮着灯。
裴延洲没去打扰其他人,他将今天整理出来的数据认真地做好录入存档。
然后,锁上实验室的门,走了出去。
守卫实验基地的士兵会有轮岗,只是他没想到谢婉君竟然也没睡。
即使很久没见,他依然能一眼分辨出那道挺拔的背影。
有时候,裴延洲自己也觉得奇怪。
明明是之前那么喜欢的人,怎么可以放下得这么彻底?
或许就像她说的,自己从前可能真的没有看清。
那份自以为的爱,究竟是对亲人的爱,还是对一个女人的爱。
可现在看来,两者似乎都不是。
他见她,犹如陌路人。
裴延洲放轻脚步,想从谢婉君背后直接走开。
谢婉君却敏锐地察觉到了那极轻的脚步声。
她转过头,叫住了他:“延洲,你忙完了?”
“还没吃饭吧,我去给你煮个面。”
谢婉君轻声说道,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。
裴延洲原本正向前走着,听到这话,脚步猛地停住。
他微微呼出一口气,那气息在清冷的空气中瞬间化作一团白雾。
小时候的场景如电影般在他脑海中浮现。
那时,谢父谢母工作繁忙,经常不在家。
每天放学后,他和谢婉君总是手牵手一起回家。
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小小的身影上,拉出长长的影子。
谢婉君总是学习上更积极的那个,一回到家就会先去写作业。
那时候她年纪小,不会做什么复杂的饭菜,唯一会的就是煮面条。
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,不一会儿,热气腾腾的面条就出锅了。
裴延洲写完作业后,总能吃上一碗热乎的面条。
面条里加了简单的调料,却带着家的温暖。
可现在……
裴延洲的眼神变得冷漠,他淡淡地开口:“不用了,谢队长。
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,做好就行。
吃饭这种小事,我自己能解决,不麻烦你。”
说完,裴延洲抬脚就要走。
可还没走几步,他就感觉手腕被一只手紧紧抓住。
“你干什么?”
裴延洲恼怒地皱起眉,眼中满是不悦。
他用力甩了甩手腕,试图甩开那只手。
但那只手就像铁钳一样,死死地箍在他的手腕上,让他动弹不得。
谢婉君力气很大,一路把他拉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。
角落里光线昏暗,墙壁冰冷。
裴延洲整个人被谢婉君压在了墙上,动弹不得。
谢婉君的呼吸灼热,喷洒在他的颈侧,痒痒的。
耳边传来女人痛苦的呢喃:“延洲,别这么对我,求你了。”
裴延洲眉头皱得更紧,语气带着不满:“你到底想怎样?”
谢婉君急切地说:“如果你恨我之前推开你,我给你道歉。
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,能不能别不理我?”
裴延洲看了看她的腕表,时间显示是凌晨2:03。
他心里想着,都过去10分钟了,一点有意义的事都没做。
这个认知让他更加烦躁,语气里的不耐也更加明显:“谢婉君,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。
如果你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,就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了。”
谢婉君抬起头,眼神里满是受伤,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动物。
她像是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似的,快速撸起袖子,把手表展示给裴延洲看。
“延洲,你看,你还记得它吗?
这是你买来说送给我的,我……我把它找回来了,就是原来那两块儿。
这些年我一直带着……”
裴延洲的耐心已经彻底耗尽,他冷冷地吐出一个字:“够了。”
这清冷冷的一声,像一把利刃,打断了谢婉君的话。
他的眼中尽是漠然,声音不带一丝温度:“你忘了吗?这是你不稀罕要的。
你让我去退掉,可我还没来得及退,就生病了,不是吗?”
“你把它捡回来又怎么样?
你把它捡回来,它难道就不是我扔掉的东西了吗?”
“你现在是想要做什么?
让我怀念一个我亲手丢掉的东西?”
“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,我还是喜欢之前的你。”
“226工程正式启动之后,我会是总负责人。
如果你想要留下来,我希望你能让我看到你的专业,而不是感情用事。”
说完这些话,裴延洲一秒都不想再浪费。
他用力推开眼神破碎的谢婉君,大步离开了这个角落。
谢婉君静静地站在原地,目光紧紧地追随着裴延洲离去的背影。
那背影,挺拔而又坚定,和记忆中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小身影,早已大不相同。
她微微叹了口气,心中满是感慨,原来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孩儿,真的长大了。
而且,好像离她也越来越远了。
这些年,这样的念头不止一次地在她脑海中闪过。
她忍不住想,如果在裴延洲15岁向她告白时,她没有那么别扭,没有迟疑。
而是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感情,坦率地接受这份爱。
是不是,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呢?
可惜啊,这世上没有如果。
错过就是错过,再也无法挽回。
哪怕当时她处理这件事的时候能成熟一点,委婉一点。
给他们彼此足够的时间去认清自己的内心,而不是冷漠地疏远和推离。
或许今天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。
她站在原地,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。
用力到骨节都发白了,甚至还微微颤抖着。
这时,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想起医生的话。
医生一脸严肃地说:“凡是治疗心理疾病的药物,都对人的情感有一定的干预。”
“如果你的弟弟真的通过药物治好了皮肤饥渴症,那基本可以推断,他当时服用的药品有很强的情感抑制作用。”
谢婉君皱着眉头,急切地问:“那具体是怎么回事呢?”
医生耐心地解释道:“简单来说,这种药会让患者慢慢忘掉曾经让他痛苦的人和事。”
“并不是失忆,而是忘记当时的情感和感受,从而降低事件本身对于患者的影响。”
谢婉君担忧地又问:“那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呢?”
医生顿了顿,说:“如果服用过量或治疗不当,也可能造成患者后天情感的缺失。”
谢婉君伫立在戈壁滩夜晚的冷风里。
那冷风,像刀子一样割在她脸上,也割在她心里。
她只觉得自己当时的决定错得离谱。
明明曾经有那么多机会,可以名正言顺地陪在裴延洲身边。
可她呢,却一次又一次地错过了。
现在,她再想要靠近,却只会被一次又一次地推远。
谢婉君苦笑着,心想,这或许就是她的报应吧。
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。
裴延洲总是能在实验基地看到谢婉君的身影。
每次看到她,他都只是淡淡地瞥一眼,然后就移开目光。
他们就像陌生人一样,从来没有再次靠近过。
裴延洲心里觉得,这样挺好的,各过各的,互不干扰。
有一天,周建林来找裴延洲。
周建林笑着说:“延洲,我给你送好东西来了。”
裴延洲好奇地问:“什么好东西?”
周建林神秘兮兮地说:“最新版计算机,有了它,实验肯定能更顺利。”
果然,跟着之后的急批物资陆陆续续地到了。
之后每隔一段时间,都会有一台最新款的计算机出现在实验基地。
看着越来越丰富的实验设备,裴延洲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。
他对周建林说:“建林,多亏了你啊。”
周建林摆摆手,说:“这也是为了咱们的研究,大家一起努力嘛。”
裴延洲心里不仅是为周建林高兴,也是为自己高兴。
他们都在消逝的时光里,变成了更好的自己。
226工程启动9年后。
实验基地,食堂广播突然响了起来。
广播里传来严肃的声音:“4月1日上午,米国海军EP - 3侦察机在我国南海空域撞毁我方军用飞机,我方飞行员失踪。”
4月1日……
广播里突然传来撞机的消息。
裴延洲正坐在椅子上,身体猛地一僵。
他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,心里一阵慌乱。
不知道为什么,他总觉得这个时间很重要。
可绞尽脑汁,他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事。
与他隔着一条过道,遥遥相对的谢婉君,也是同样的反应。
她原本正认真地记录着什么,听到消息,手中的笔都差点滑落。
“简直是无法无天!”一位领导愤怒地拍了下桌子,大声说道,
“侦察机都飞到我们家门口来了!我们得加快研究速度,坚决不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!”
另一位同志也站起身,神情严肃,“同志们,失败与牺牲固然沉痛。
但我们应更加坚定为国家安全贡献力量的决心。
加快先进武器的研发步伐,提升我们的空中防御能力和综合作战的实力,才是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。”
自从听了早上的广播之后,裴延洲就一直心神不宁。
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,可脑袋里却毫无头绪。
没办法,他只能强迫自己把精神集中在实验数据上。
眼睛紧紧盯着那些数字,可心思却总是飘走。
又一次忙到凌晨。
裴延洲揉了揉酸涩的眼睛,走出实验室。
他习惯性地往门口看了看,却没有看到十年如一日守在门口的谢婉君。
他微微一愣,心里琢磨着,说不出是什么感觉。
没有遗憾,没有惋惜,反而是一种轻松和释然。
他在心里默默念叨,十年了,她终于放弃了吗?
或许,自己当初放弃时,她也是这样的心情吧。
像是甩掉了一个压在自己身上许多年的沉重包袱。
又像是解决了一个无法轻易割舍的大麻烦。
裴延洲不知道,忙碌了许多年,他第一次低头看脚下的路。
一步一步走着,直到面前出现一双军制皮鞋。
“延洲,我们能聊聊吗?”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。
很奇怪,他应该拒绝的。
可出乎意料的,他很想听听谢婉君会说什么。
“嗯。”他轻轻点了点头。
两个人没有去其他地方,就并排往宿舍走。
谢婉君站在风来的方向,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。
她语气沉闷地说:“南海牺牲的那名飞行员是我的战友。”
裴延洲微微皱眉,问道:“那和你有什么关系?”
谢婉君深吸一口气,缓缓说道:“如果我没有来这儿的话,去执行这次任务的人应该是我。”
“什么?”裴延洲惊讶地看着她。
谢婉君看着远方,眼神有些黯淡,“真的,如果不是来这里,那个危险的任务就会落在我头上。”
谢婉君的话犹如一记警钟,敲响在裴延洲心头。
他忽然明白了这股怪异感来自哪里,4月1日为什么特殊。
上辈子,约莫是北京刚开始化雪的时候。
街道上还有些湿漉漉的,谢婉君找到了裴延洲。
和今晚一样,她轻声说:“延洲,我想聊一聊。”
当时的裴延洲很高兴,脸上露出了笑容,“好啊,我也正想和你好好说说。”
可就在这时,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。
她看了看手机,眉头一皱,“抱歉,延洲,我得接个电话。”
接完电话后,她一脸焦急,“延洲,我有紧急任务,得先走了。”
临走前,她拉着裴延洲的手,认真地说:“延洲,等我这次回来,一定给你个交代。”
可自那之后,她便是连面也不见了。
裴延洲四处打听她的消息,却毫无结果。
如果,执行这次任务的人真的是她。
那结果会不一样吗?
还是说上辈子的谢婉君,并不是避而不见,而是……见不到呢。
各种纷杂的想法一股脑儿地闯入裴延洲的脑海。
那些想法就像一群喧闹的小鸟,叽叽喳喳叫个不停。
他使劲儿摇了摇头,脑袋晃得像拨浪鼓。
他试图把这些烦人的声音甩出去。
许久,耳畔才终于归于平静。
他缓缓仰头,看向谢婉君。
他的一双眼澄净得如同洒在湖面上的月光。
他轻声说道:“可能这一次,一切都是不一样的吧。”
他的重生,就好似一只蝴蝶在遥远的大洋彼岸轻轻扇动了翅膀。
那看似微小的动作,却带来了巨大的改变。
从更换志愿的那一刻开始,
一切就都注定要走向不同的轨道。
那些曾经的误会也好,遗憾也罢,
在新的人生、新的理想面前,都变得不重要了。
他在心里默默想着,他和谢婉君,早就结束了。
“或许,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。”裴延洲自言自语。
那晚之后,谢婉君决定离开实验基地。
十年的守候,就像一场漫长的梦,终于走到了尽头。
她离开基地那天,裴延洲站在戈壁最高的沙丘上。
大漠一片昏黄,沙石在风中凛冽地呼啸。
灼热的风呼呼地吹着,吹动他的衣摆。
衣摆鼓噪着,像一面旗帜,飞向风去的地方。
天上,是随风翻卷的风沙,遮天蔽日。
地上,是悲鸣咆哮的吉普车,准备载着谢婉君远去。
裴延洲在沙丘上轻轻摆了摆手。
他对着远去的吉普车,轻声说:“再见了。”
然后,他转身走进了落日的光辉中。
两年后。
五号飞船成功发射,巨大的轰鸣声震撼着大地。
它带着无数人的梦想,冲向了浩瀚的太空。
并且实现了载人航天,226工程实现了第一步目标。
这一天,人们的心都激动得怦怦直跳。
全国上下都沸腾了,欢呼声、掌声响成一片。
“成功啦!成功啦!”人们兴奋地呼喊着。
在一代又一代科研人的努力下,我国独立掌握了载人航天的能力。
21小时33分钟后。
五号飞船在轨运行14圈,像一颗明亮的星星在太空中闪烁。
然后安全着陆,稳稳地降落在大地上。
这次航天飞行任务的顺利完成,实现了我国载人航天工程的第一步计划和目标。
自那之后。
226工程陆续取得了第二阶段、第三阶段的成功。
每一次的成功,都凝聚着科研人员的心血和汗水。
距初时,又过去了二十年。
裴延洲已经在戈壁滩上奋斗了三十余年。
由于长期暴露在恶劣的自然环境和艰苦的工作条件下,
他的身体出现了严重的问题。
医生严肃地对他说:“你必须回到北京休养了。”
这时的北京,已经和他记忆中的截然不同。
从北京到戈壁,从戈壁回北京。
他用掉了四十年的时光。
他已不再年轻,风沙像一把刻刀,侵蚀着他的脸。
鬓边生出了白发,眼角也长出了皱纹。
他被负责安保的女战士搀扶着走出机场。
远远地,他看见一道身影站在门口。
那个人没有很老,还是年轻时的样子。
穿着黑风衣,静静地站在那。
有点像儿时记忆中等他放学的小姐姐。
可那不是她。
“去……去烈士陵园看看。”裴延洲声音不大,却足够周围人听清。
道路平缓。
他侧着头,看向沿途的风景。
他努力在记忆中寻找熟悉的痕迹,却怎么也找不到。
低矮的平房和狭窄的胡同都不见了,
没有了那灰色的砖墙,取而代之的是高楼参天。
看不见骑二八大杠的行人,路上车流涌动如江河。
裴延洲看着这些变化,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。
他轻声说:“好。真好啊。”
他在心里默念着。
烈士陵园到了。
远远望去,这里焕然一新,显然是被翻新过了。
一队小学生正有序地走来,他们都穿着洁白的衬衣,鲜艳的红领巾在胸前随风飘动。
在老师的带领下,他们来到了面前的花岗岩石碑群前。
老师站在前面,大声说道:“同学们,向烈士们敬礼!”
小学生们齐刷刷地抬起右手,向花岗岩石碑群行了一个标准的队礼。
裴延洲静静地站在一旁,目光温柔地看着他们。
这些孩子年轻稚嫩,脸上洋溢着朝气和活力,就像初升的太阳。
等小学生们离开后,裴延洲在众人的簇拥下,缓缓朝着墓碑群走去。
那些花岗岩墓碑密密麻麻地排列着,鳞次栉比。
他的目光在墓碑上一一扫过,有些名字他认识,有些则很陌生。
他的脚步停在了爸爸妈妈的墓碑前,这两块墓碑还在原来的位置。
裴延洲双手捧着一束黄白相间的菊花,慢慢地弯腰,将花轻轻地放在了墓碑下。
他伸出手,轻轻地抚摸着这两块冰冷的花岗岩。
手指触碰到墓碑的那一刻,恍惚中,他竟感到一丝温暖。
他微微低下头,轻声说道:“爸、妈,我回来了……”
他顿了顿,又接着说:“我们的实验成功了!”
“一代又一代的努力,终于没有白费啊!”
他的声音有些颤抖,带着一丝激动和欣慰。
“国家建设得越来越好了,发展得特别快。”
“要是你们在天有灵,看到这幅景象,一定会欣慰的……”
他坐在墓碑前的地上,开始将这些年发生的事娓娓道来。
就像一个离家远行的游子,终于回到了亲人的怀抱。
他迫不及待地分享着沿途的见闻。
“爸,您知道吗?现在科技发展可快了,生活也方便多了。”
“妈,现在的孩子们都能接受很好的教育。”
太阳渐渐西斜,快要落山了。
裴延洲站起身来,拍了拍身上的灰尘,缓缓走向另一块墓碑。
这块碑看起来很新,似乎刚矗立不久。
但它就像它的主人一样,笔直地立在那里,显得格外庄重。
墓碑上刻着谢婉君的名字。
旁边简短的一句话,记录了她短暂而又光辉的生平。
裴延洲站在墓碑前,一动不动,久久地凝视着。
脑海中,那些被刻意封存的记忆突然突破了枷锁。
恍惚中,他又回到了小时候。
那时候,他穿着一双不合脚的解放鞋,走起路来“吧嗒吧嗒”响。
他歪歪扭扭地系着红领巾,蔫头耷脑地走出一年级教室。
一抬头,就看到他的小姐姐谢婉君在门口等着他。
谢婉君笑着走上前,接过他的书包,牵起他的手。
她看到裴延洲一直耷拉着脑袋,关切地问道:“怎么不高兴啦?谁欺负你了?”
小裴延洲仰起头,鼓着腮帮子,气呼呼地说:“同学们都说我的衣服丑。”
“姐姐,我的衣服真的丑吗?”
谢婉君轻轻一笑,摸了摸他的头说:“不丑,好看着呢!”
“这衣服多精神呀,在姐姐眼里,你就是最帅的。”
裴延洲站在墓碑前,忽地笑了,笑容里带着一丝怀念。
忽然,他眼前的景物都开始模糊起来。
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,天旋地转得让他有些头晕。
他的身躯猛然栽倒在地上。
周围顿时热闹起来,人声嘈杂。
有人大声呼喊着:“裴延洲!裴延洲!”
还有人急忙呼叫:“快叫救护车!”
这些喧闹的声音逐渐飘远,慢慢汇成了隔壁呼啸的风。
沙石“啪啪”地打在他脸上,有些刺痛。
他再一次看到了那远去的吉普车。
这一次,他没有停留在沙丘上。
他咬了咬牙,坚定地向着头巾飞走的方向走去。
一步,又一步。
那是故乡,这脚下的土地也是故乡。
可这一刻,他真的想回去了。
他想着,落叶归根,自己的墓碑,总要和他们站在一起。
头顶的光球亮得刺人眼睛,疼得他忍不住流泪。
他感觉很困,眼皮越来越沉,真想睡觉了。
就在这时,耳边传来“滴——”的一声金属音。
眼前的光球越来越小,最后归于黑暗。
过了一会儿,又重见光明。
他惊讶地发现,自己的身体不再病痛、沉重,变得轻松起来。
面前出现了很多人。
爸爸站在前面,微笑着看着他。
妈妈在一旁,眼里满是温柔。
还有谢伯父、谢伯母,他们也都慈祥地看着他。
还有面前的谢婉君,她逆着光,身影有些朦胧。
她朝他伸出手,笑容温柔地说:“走啊,延洲,姐姐带你回家。”
这一次,他毫不犹豫地扑进人群。
大家纷纷说道:“走啊,我们回家。”
《完结》